心渊囚魔洞内……
寒气刺骨,杳杳冥冥,幽幽寂寂。
道士的心有些不安。
修行人志坚、心定、反思无遗憾,便是面临死亡时,心也一样沉静安定。
但此时,他竟然隐隐有些不安心。
“是什么缘故……”
越向里走,不安的感觉越严重!
“是什么原因呢?”
道士站住脚步,四下打量,沉思。
“怎么了?”老者问。
“我感到有些心悸,不知道是什么征兆?”
“这就是魔。”老者回答。
“嗯?什么?”道士有些不明白。
“你感受到的,便是魔。”老者解释道。
道士摸着自己的心:“原来这就是魔吗?”
“魔,流行天地间,是气,在人心中,是情。情有善恶,善者为爱,恶者为魔,恐惧、妒忌、忿恨、恚怒等等一切负面情绪都可以称之为魔,但又不是魔。无量数的负面情绪,凝聚流行弥漫天地之间,那时方可称之为魔。那时,人心一旦生起负面情绪,便与天地间魔气相感通,回荡反复,使人心中的负面情绪倍倍壮大……”
“一万八千年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你知道吗?”老者突然问。
道士摇了摇头。
“一言不和,便至于相互残杀,一念不忿,便至于血溅七尺。人人之心时时怀着欺诈,人与人相见,如防虎狼。那时候的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所可依靠的,只有自身的力量。强者为尊,视弱者为草芥。弱者没有活路。那个世界,杀人如吃饭,人人横死,无人善终……”
老者低声讲述着,一个蛮荒世界,一个让人汗毛倒竖的世界。一个有魔的世界。
“后来呢?”年痴问,他不想听下去,打断老者的话,问道:“现在的世界这样美好,一万八千年前,发生了什么?魔去哪儿了?”
“世不生圣人,天地亘古如长夜!”老者念了一句颂言,然后才接着说:
“后来,也就是一万八千年前,圣人出世了,他用自己的无尽心田世界,把天地间所有魔气收压,以自心为魔狱。把天地间所有魔气,囚禁在自己的心田世界中。从此,天地间再无魔气,只有此处有魔气。”
“心渊囚魔!”道士猛然明白:“原来是这个意思?”
“但是,这是传说?还是真实的历史?”道士对此有些不能尽信。
“你在哪里修行?”老者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啊?”道士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道:“北邙山。”
“北邙山是七十二福地之一,是人类的传承者之一,应该有完整的人类历史记述的书藉的,你没有看过吗?”老者问。
道士有些郝颜,说:“我平时只关注有关修行的书藉。”
老者听了,沉默了一个,许久才叹息道:“舍本逐末了。”
道士满脸疑惑,不知道老者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者解释道:“相对于无尽的时间,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三十年便是一代,百年便已物是人非,所以,世间的事,三十年后便真假莫辩,三百年后,便已被人淡忘。”
“那些被人淡忘的历史,不仅仅是一个个故事,更是前辈用鲜血生命换来的一个个智慧。人类的智慧是一个个生命,一代代人,用痛苦积累下来的,如果没有前人的积累,如果忘记历史,你便是活个一百年,也还是个幼稚天真。”
“世间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都先圣贤人为传承人类文明而建的智慧之地,他们记述着人类的历史,积累着人类代代的智慧。他们是人类文明的传承者,他们是人类历史的记录者,他们并不是修道人的福地,可惜……”
老者又叹了一口气:“可惜,现今只是被当做修道人的传承,反而忘记了最初的本意。”
道士被老者说的有些烦燥,反驳说:“修道不正是人类智慧积累的结果?修道岂不正是人类文明的传承?如世人都有长久的生命,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经历,一切都在他的记忆里,历史又何必别人来记载,来传承……”
“呵呵……”老者笑道:“长久的生命?修道人本为长生而修道,入了道之后,反而最不惜命!凡人以为修道修的是长生,你难道也这样认为吗?”
道士当然不这么认为,他就是一个守道不移而不惜自命的人。
道士有些心浮气燥,不知道是因为老者的话,还是因为这里的魔气影响到了他。
他正要再组织言语反驳,但是,在山洞中转过一个弯之后,突然被眼前的景像惊呆了……
“这是什么地方?”他喃喃的话道,不知道是在问老者,还是在扪心自问。
“太美了!”年痴也被眼前的景像镇惊了,喃喃称赞道。
他们都是低低的声音,唯恐惊醒了什么似的。
他们怕惊醒什么?
是沉睡中的,一个个美丽的仙子?是冰棺中的,一个个美丽的尸体?是花团簇拥着的,一个个美丽的精灵?
他们眼前,是一条冰雪长廊。
冰洁,雪白……
一眼望不见尽头。
冰洁、雪白长廊里,放着一口口冰棺。
晶莹剔透的冰棺。
冰棺中是一簇簇冰花。
白色的菊花,红色的菊花……
不知道是冰雕成的菊花,还是正开的菊花裹了一层冰晶……
白的洁白纯净,圣洁如不染凡尘,红的娇艳欲滴,如流动的鲜血。
花簇中埋藏着一个美丽的仙子,只露出一张纯洁无暇的脸……
安静,详和,如最酣沉的睡眠。
红艳艳的嘴角微微翘起,又似做着一个甜美的梦。
第一个冰棺如此美丽,第二个冰棺依旧如此美丽,第三个、第四个……
十个……二十……五十……
一路走过,走不尽的长廊,数不尽的冰棺
一样的美丽不可芳物,一样的圣洁不可直视。
一行三人此时都静悄悄的,行走之间不动一点风声,,是不愿,是不忍心,惊醒了她们甜美的梦……
抱着无比的敬意,静悄悄的走到尽头。
三百八十五座冰棺,三百八十五个美丽的仙子。
三人回望这条冰棺长廊,心中有些异样。
死亡给人的感觉是悲伤及至恐惧。物伤其类,何况于人!
但此时,见到这三百八十五具尸体,竟感觉如此美丽……
死亡竟能如此美丽!
三百八十五座冰棺,不,是水晶床,玻璃枕。
三百八十五具尸体,不,是沉睡的仙子。
三百八十五……
不……
是三百八十六……三百八十六……
又一座冰棺,向他们走来,放在他们身边。
舅曾与舅张一前一后,抬着冰棺。他们沉默着。
两个孩子跟在后面,老大是姐姐,眼圈红红的,但忍着眼泪,没有哭泣,像个大人一个,拉着弟弟的手。
弟弟还小,还懵懵懂懂,不知死亡是何物,不知永别是何意,他们一样沉默着。
他们都是肉身凡人,看不见神魂之身,不知道洞内有三个不速之客望着他们。
冰棺轻轻放下。
冰棺中的躺着的人是谁?
老者早已知道。
道士的年痴也已经猜到。
但是真正看见她时,道士还是在心中惊呼了一声。
“舅张嫣儿!”
怪不得老者曾说:“见不到了,说不了了!”原来已经死了……
年老的舅曾搂着两个孩子,站在一边。
舅张沉默着坐在冰棺前……
他右手拿着一把玉刀,左手拿着一块冰晶,细细雕刻……
慢慢雕刻菊花……
洁白的菊花,一朵、两朵、三朵、四朵……
从白天到黑夜。
舅曾带着两个孩子回去了。
舅张一个人坐在冰棺前,默默的雕刻着……
一天,两天,三天……
一簇簇冰花填满了冰棺,簇拥着舅张嫣儿。
洁白的菊花,栩栩如生。
最后,舅张割破食指,点在花蕊上。
血滴在花蕊上,刹时间,花蕊变的娇艳艳的红****流欲滴。
洁白的花瓣,娇红的花蕊……
竟与原有的冰棺中的菊花不一样。
他一朵一朵的用血点染,不漏一朵。
这一次比雕花更费了两天的时间,因为血有流尽的时候。
五天之后,他用毫无血色,苍白的手,把冰棺盖上。
蹒跚着,离开了这里。
“舅张嫣儿死了!她怎么会死了呢?”道士感到不可置信,一个月前,他还见她还好好的,即没有生什么病,也不是七老八十行将就木的老人,怎么会一下子就死了呢?毫无征兆就死了呢?
老者叹了一口气,道:“她们与平常人不一样,她们的寿命只有三十年……”
老者又叹了一口气,回头望向那似乎无尽的冰棺长廊中似乎无数的冰棺,说:“代代如此……”
冰棺长廊中放着的冰棺中,是她的母亲、姥姥……等等祖辈。
“为什么?”道士低低的声音问,似乎什么东西压抑着他的心。
“因为,她们是圣人的血脉……”老者幽幽的回答。
“圣人的血脉?”道士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捅破自己心中的疑问,但是,却又抓不住。
“圣人用自己的心囚魔,他死后,把这个囚笼,通过血脉,传给了下一代。”老者解释道:
“囚笼囚魔力量,来自于她们的生机,所以,她们最长只有三十年的寿命……”
“可怜……可敬……”道士心情复杂,心中震荡着的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可怜吗?他们自我牺牲,成就伟大。是他们慈悲世人,不该是世人可怜他们。
可敬吗?他们默默隐居在此,决不是为追求谁的尊敬。
他们追寻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