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药喝完,婢女又用棉帕小心地拭去他唇角的药汁,退到一旁,史御医便上前为他把脉,闭目凝神片刻,才放开了手。
“殿下脉象平稳,气血充盈,可见身子已有好转,加以时日,必将痊愈。”
“史太医,你这句话我都已经听了快有十年了,不觉得该换换?”司马如微笑着收手,“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吃了这么些年的药,若是能好,早该好了,何以日日以药当饭,一吃便是十年?”
“殿下……”史太医叹了口气,欲待说些什么,被他制止。
“罢了,难为你这么多年还要对着我说这同样一句话,下面要说什么,我都能背出来,还是不说了吧。”
见他笑语晏晏,说得轻松自在,似乎谈论的是他人一般,其他人反而越发的沉重。
“殿下的病,只怕光喝药并不管用,还需辅以其他医治方法。”沉默中,楚清欢说道。
所有目光顿时转到她身上。
“哦?”史太医疑惑地望着她,“其他什么方法?”
倾注整个太医院十年的心力都没能让这病有所起色,这一个看上去根本不懂医术的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我不懂医术,但以我过去所得到的经验,象殿下这样的病,一般都需要外力刺激。”楚清欢道,“比如针灸,按摩,再加以自身的锻炼。”
她说得平缓而镇定,所说的经验,其实来自于她过去的自己。
当时她被伤了腰椎,以致于下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被告知恢复无望。阿七不死心,到处寻医问药,最后为她找来个头发花白的老中医,天天给她针灸按摩,一段时间之后,毫无知觉的双腿竟然有了疼痛反射。后来便在阿七的搀扶下每日练习行走,如此半年,竟然再次站了起来。
只是她这种情况与司马如毕竟有着根本上的区别,她心里并没有把握,之所以出口,只是因为这男子身受十年苦痛,却依旧能淡然面对的那抹笑容。
十年不能行走,却不曾因此而艾怨愁苦,自暴自弃,反而胸有丘壑,指点沙场,胜过所有一脉同胞,这本身的旷达开阔,便值得人尊重。
“针灸,老夫自是明白的。”史太医显出失望之色,“也不是没给殿下试过,只是未见有起色。倒是这按摩,老夫第一次听说。”
“针灸按摩都需要持之以恒,非短期能收到疗效,若是穴位找错了,更达不到相应的效果。”楚清欢看向微笑倾听的司马如,“至于按摩,如果殿下允许,我可以演示一回,以后史太医便可每日给殿下按上半个时辰试试。”
“这……”史太医与任海都露出为难之色。
让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随便近身,这对于司马如来说是件极为危险之事,他们不愿意冒这个险。
“不妨事。”司马如温和地说道,“楚青,你便过来给史太医演示一回。”
“大哥,你的手……”何以念心里记挂的全是她手上的伤势,忍不住出声。
“没事。”楚清欢低声回了一句,便走到软榻前,摸了摸毯子的厚度,朝那婢女吩咐道,“换一床薄些的毯子来。”
婢女连忙依言换了床薄毯。
楚清欢撤去司马如身后的几个靠枕,与婢女一同扶着他躺平,这才伸手在他腿上按了按,找着相应的穴位。
任海嚓地一步站在她身边,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的手,身体绷得僵硬,只等着一旦她对司马如不利便出手将她打死。
楚清欢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立即也低头看了她一眼。
“能往后让让么?”楚清欢开口。
他不动,眼神分明写着“不让”二字。
“你挡着光了。”
“……”
任海无言地退后了三步。
婢女“扑哧”一声笑了。
根据自身的经验,以及对全身穴位的了解,楚清欢精准地找到了司马如腿上的穴位,隔着薄薄的毯子,掌下的腿骨修长而均匀,却因为长年不行走而显得不若常人那般结实粗壮。
手指一按下,掌下绵软的肌肉便动了一动,楚清欢心中微动,这双腿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至少还有知觉。
随着她指力的加大,部位的转换,尤其是按到内侧时,她能明显感觉到无力的肌肉微微绷起。
微侧了脸,眼梢落在男子脸上,但见面容白皙的脸不知何时泛起一层极浅的粉,那双唇形优美的唇轻抿着,眼眸轻垂,眸光不经意与她的碰上,唇角便往上提起,予以微笑。
立于榻首的史太医自然能感受到司马如呼吸的变化,见此大感神奇,屏着呼吸将那双手的所有动作,所按位置,用力大小皆悉数留意在心。
半个时辰之后,楚清欢收手。
“殿下双腿虽不能行走,却能对外部的刺激有明显的知觉,若是能长期坚持,应该多少能收到些效果。”
“殿下的双腿确实有所知觉,只是这些年的药物与针灸一直未能让殿下有所起色,更不能象现在这般气血上行,血脉和畅。”史太医上前探了探司马如的体温,“原本双腿常年冰冷,便是夏天也很难暖和,现在却颇为温热,这按摩果真有效。”
婢女面露喜色,任海看向楚清欢的目光再一次变了变。
“嗯。”楚清欢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这按摩之法老夫还未能识得要领,落指时力道到底该控制在几分,还有,哪些穴位要轻些,哪些……”
“任海,先带楚青二人去休息吧。”司马如的眸光却落在楚清欢再次渗出血的手上,打断了一心求教的史太医,“史太医,此事不急于一时,等楚青的手好些再让他教你不迟。”
时至深夜,还只是少年的何以念已沉沉睡去,楚清欢将灯芯往下压了压,将火苗调小些,随后在被子里将里衣褪下。
肩头红肿一片,轻轻触及便是既钝且胀的疼,她倒了些药在掌心,缓缓涂抹,逐渐加大力道,有细密的冷汗自额头渗出,她紧抿双唇,手中力道不减,这种伤药必须将它渗透入肌肤,才能起到最大的药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