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欢略一点头,闭起双眼。
对于军医所说的这一点,她比谁都要清楚。
数双眼睛都集中到楚清欢身上,尤其何以念,紧张得呼吸急促,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军医的那双手。
“咯!”骨骼碰撞间发出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大帐内尤为清晰。
没有意料之中的痛呼,甚至连闷哼都没有,在手臂归位的那一瞬,闭着眼睛的楚清欢只是倏地皱紧眉头,紧抿的双唇血色尽褪,乌黑发际被汗水湿透。
军医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以他多年的行医经历,在这般严重的外伤之下,要做到完全不哼一声的人还真是不多。
任海眼里已多了分钦佩。
军医缓缓地转动着楚清欢的手臂,确定臂骨已归位,这才放开手,从药箱里取出两瓶药交给何以念,细细叮嘱了具体用法,何以念认真地听了,记在心里。
“史太医,你再去看看,公子可有受内伤。”坐于软榻上的男子含笑的眸子已多了抹凝重。
史太医领命,提了药箱走过来。
“不用了。”楚清欢睁开眼睛,“不过是些皮肉伤,不劳烦老先生。”
史太医对她却颇有了些好感,取出脉枕来:“不妨事,老夫就诊个脉,不象陈军医那般粗鲁。”
楚清欢唇角微抽,以为她是怕疼?
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那个捋着白胡子的宋太医来,若不是那老头子为她诊了诊脉,她恐怕也不会那么快离开皇宫,离开大邺,离开……
不觉揉了揉眉心,将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摒出脑外,那史太医却已伸过手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就往脉枕上按。
她蓦地缩手,动作之大以致带翻了软棉脉枕。
史太医吓了一跳。
凑到跟前的何以念也吓了一跳:“大哥?”
楚清欢顿了一顿,俯身将掉落在地上的脉枕捡了起来:“在下出身寒微,未受过这般隆重相待,诸位见笑了。”
未待那御医开口,她又道:“老先生若是上命难违,不如就开些调理内伤的药给我,就当为我诊治了。”
史御医还从未见过这般未诊先开药的,回头看向软榻上的男子,见他点头,便道:“也罢,老夫这就开个方子,让人煎了给公子送来。吃了几日,想必也就好了。”
“多谢。”楚清欢颔首致谢。
如此,两名大夫与一干婢女都退了出去。
“公子手臂可感觉好些?”男子含笑相问。
“好多了。”楚清欢微一点头,道,“我叫楚青,殿下叫我名字即可,这是我弟弟楚念。”
“好。”男子拢了拢身上的毯子,笑容温文,“你既称呼我为殿下,想必我的身份你已猜晓。”
她缓缓说道:“此地已跨越大邺边境,想必这座军营隶属东庭,殿下丰神毓秀,人中龙凤,又广受军营万千将士爱戴,楚青猜测,殿下便是东庭天纵英才的大殿下司马如。”
天纵英才却因双腿突然无力而十年不曾下地行走的司马如。
“司马如?”何以念一惊,随即意识到自己失口,连忙低头赔罪,“殿下恕罪,楚念一时太过激动,以致失口直呼殿下名讳。”
“无妨。”司马如不以为意,眸光落在自己的双腿上,淡若轻风般一笑,“不过是身有缺憾之人,天纵英才这个词,是世人高看了。”
“殿下之能常人难及,又何必妄自菲薄。”楚清欢垂眸淡然道。
司马如的眸光在她脸上轻轻一落,片刻,看向一边的楚念,但见楚念正目光灼亮地看着自己,不由又是一笑,问道:“可有想过投军?”
“想过。”何以念立即响亮回答。
“你们可以留下来。”
“当真?”何以念眼睛一亮。
“当真。”司马如微笑点头。
何以念大为高兴,却瞥见对此无动于衷的楚清欢连神色都未变一分,便也渐渐收起欢喜之色,不再作声。
司马如将此看在眼里,道:“楚青不想投军?”
“想。”楚清欢淡淡道,“不过,如果殿下知道我们是哪里人,恐怕会收回刚才那句话。”
司马如唇角微弯:“你且先说说看。”
“大邺。”楚清欢平静地看着他,“我们是大邺人,殿下还想收下我们么?”
任海目光一紧,看向楚清欢的眼神又起了变化。
司马如笑容微顿,点头:“是我冒昧了,既是大邺臣民,我东庭军营定然非你弟兄心之所系。”
“殿下错了。”楚清欢语声平淡无波,“之所以如实相告,是因为不想欺瞒殿下。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我弟兄二人心系军营,亦想择良将为主,以期能出人投地,施展抱负。大邺……以殿下的能力与见地,即便我不说,对大邺边军营的情况必定了然于胸,坦白说,不是我们弟兄理想的选择。”
她微微一顿,眸光自一旁的任海身上掠过,站起身来:“不过,殿下应该不希望营里有大邺人的存在,还是请殿下送我弟兄两匹马,让我们尽早离开为好。”
何以念立即朝她靠近一步,默然站在她身边。
“楚青多虑了。”司马如笑意微微,望一眼流露出失望之色的何以念,眸子映着帐内灯光分外柔和,“你既对我如此坦诚,我又岂是猜忌之人。且不说你对我尚有相助之恩,便是以你之才能,我也不可能错失大好将才。从今日起,你弟兄二人便在我营中住下吧。”
“殿下……”任海低声喊了一句。
司马如头也未回,只淡声道:“任海,你素来知道我爱才,今日之事你也最为清楚,我不想听到任何有关于楚青弟兄二人的闲话。”
帐帘倏忽被人掀开,又很快合上,刚才的史太医去而复返,一道进来的婢女手里还托着个暖盅。
“殿下,您该喝药了。”婢女将托盘置于桌上,往白玉小碗里倒了碗药,柔声说道。
又苦又涩的药味顿时弥漫开来,光看那药汁浓稠的颜色,便知这药极苦,司马如却如没有闻到这苦味一般,在婢女的服侍下将药一小口一小口喝了,神态平静,眉目淡然,仿佛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明亮的灯光打在他鸦黑的睫毛上,投下一圈长长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