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李敖对传统和假道学,天生就有一种誓不两立的逆反心理。你越打压他,他反倒跳得越高。正如有些学者说的:
李敖是一个怪物,是一个只有在专制社会中才能感到自己存在价值的人,也是一个在自己的生活里不能没有对手的人(《与李敖打官司》)。
(四)
从《李敖有话说》中,不难发现:不论是对政治明星和风云政坛人物的评判,还是对各类娱乐明星和文坛才子的调侃,大多没有离开“玩乐”的这个框架。哪怕是在谈政议政的时候,也始终离不开“玩”和“笑话”。
这倒应了四川才子杨升庵说的那句名言经典:“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也使人联想到“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那种无奈与伤感。
凡引人注意而成为焦点的东西,都有可能成为历史。但历史的相似、交叉与轮回,总不免带些宿命的色彩,而且还夹裹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因此,重温旧梦也罢,回顾历史也罢,借古观今也罢,太正经了反而没意思,太认真了反而会自成“悖论”。所以,只能是也最好是“都付笑谈中”、“闲坐说玄宗”。
李敖恰好抓住了历史与现实、个人与群体的“契机”,找到了他与历史、他与听众沟通、交流的“支点”,所以他把“李敖文化地球”撬动了,玩转了,玩笑了。
李敖明知自己不可能被选为“总统”和“市长”,但他偏要去搅局,参加竞选。明眼人一看,他是在闹着玩,是拿政治来开涮、戏弄,以表现自己的能耐和无所不能的率真与豪情。他敢于拿政治家们来作为自己戏弄的对象,以衬托他的胆识和霸道。他说:
台湾最近流传了一个笑话,是挖苦台湾的“总统”候选人连战、宋楚瑜和陈水扁的。连战一边说一边眨眼睛的时候就是在说谎;宋楚瑜一边说一边掉眼泪的时候就是在说谎;陈水扁呢?一张嘴就在说谎。这个讲得很传神啊。我把它改了一下:连战一擤鼻子的时候就在放屁,宋楚瑜一拖椅子的时候就在放屁,陈水扁一开口就在放屁。拖椅子那个声音听起来好像放屁……(《李敖有话说》)。
其他,不论是讲《蒋介石出卖内蒙内幕》、《宋美龄通奸》,还是说《里根的下半身在哪儿》之类的大事,他都是正话反说,亦庄亦谐,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也就是说,李敖总是以“娱乐明星”的气派和姿态在表演。
我这样说,并不是认为他不该如此,更不会有损于他的威名和高大形象,而是只想给他一个合适的“位置”,一个较为精确的“定位”。
当今,不论是政坛官员,还是企业老板,抑或是专家学者,都习惯于将自己“品牌化”、“娱乐化”。他们都喜欢“在大众的聚光灯下翩翩起舞”,像歌星、影星和美星们那样,骚首弄姿,一展风采。你说他是章子怡,他偏说他是大长今。其奈他何?
李敖当然不屑于去做这类只会屁颠屁颠、说说唱唱和眉飞色舞的一般娱乐明星,他要做的是有文化、有思想、有风度、有气质和特立独行、桀骜不驯的“超级明星”。但要做“思想家”的话,恐怕还不到位。
明代的王阳明,之所以被人称为“拿刀的哲人”和一代“思想家”,是因为他创建了“王学”,即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心学”。王学不仅影响了中国几代人的思想发展,而且也影响了日本的“明治维新”。正如梁启超说的“日本维新之治,心学之为用也”;章太炎也说“日本维新,亦由王学为其先导”。王阳明桃李满天下,王门学派遍布四面八方,“倾动大江南北”。
紧步王门后尘而又有所突破的是又一个伟大思想家李贽,即为李敖最崇拜的狂人怪杰。他之所以被誉为“思想家”,是因为他创建了“人欲说”和“童心论”。而且同样是门徒云集,弟子成群,乃至许多达官显贵都拜倒在“李大教主”的蒲团之上,聆听他“谈禅说道”。
由此观之,当一个思想家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做叱咤风云、指点江山的政治家则更不容易。即便是做像刘邦那样的“流氓皇帝”和像朱元璋那样的“草根君主”,也要有点政治手腕才行。
至于要做像胡适、饶宗颐、陈寅恪、钱钟书那样的专家、学人和教授,则更需要学识功底和文脉造就,不是凭一根棍子在台上指指点点就行了的。
因此,我为李敖在“华山论剑”中安了一把虎皮交椅,请他坐主持人的位置,权当一个执掌牛耳的“超级娱乐明星”、当今首席大玩主大狂人。他手中的那只笔和棍子,活像一根“搅屎棒”,直搅得落英缤纷,昏天黑地。
有人问云门禅师:“如何是佛?如何是禅?”
云门说:“干屎撅!”也就是“搅屎棍”。
“道在屎溺。”说佛禅是“搅屎棍”,一点也不臭,毫无玷污之意。所谓“搅屎棒”者,佛棒、禅棍也。
李敖很少谈禅说佛,只写过《法源寺》,但他实际上是不佛而佛,不禅而禅。资料上说:
早在1979年金庸造访台湾时,李敖就当面问他:“佛经里讲‘七法财’、‘七圣财’、‘七德财’,虽然《报恩经》、《未曾有因缘经》、《宝积经》、《长阿含经》、《中阿含经》等等所说的有点出入,但大体上,无不以舍弃财产为要件。所谓‘舍离一切,而无染着’,所谓‘随求给施,无所吝惜’。你有这么多的财产在身边,你说你是虔诚的佛教徒,你怎么解释你的财产呢?”金庸无言以对。1981年,李敖在《我是“善霸”我怕谁》一文指出,“因为金庸所谓信佛,其实是一种‘选择法’,凡是对他有利的,他就信;对他不利的,他就佯装不见。其性质,与善男信女并无不同,自私的成分大于一切,你绝不能认真,他是伪善的。这种伪善,自成一家,就叫做‘金庸式伪善’”。
(《书屋》)
可见,李敖是很懂佛法的,但不是佛学家,更不是禅者。然而,他手中的笔和棍,却每带禅风佛雨。在“拈花微笑”中,充满了“杀机”。
只有懂得“慈悲如佛,凶狠似魔”的人,才能妙悟禅机。
只有懂得“杀中有救,救中有杀”的人,才能以“机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只有懂得“善其用心者”,才能做出入歌楼酒馆而不迷和率性与美女缠绵而不色的“得大自在”之禅师。
观李敖的心路和人生轨迹,也大抵如此耳。所以我说他手中的笔与棍是“超级搅屎棒”,就像孙悟空手中的“金箍棒”一样,想打谁就打谁,想搅什么就搅什么,而且连玉皇大帝的金銮宝殿也被他搅得来摇摇欲坠。
李敖的“搅屎棒”似乎更厉害,搅得乾坤颠倒,日月无光。搅得许多人睡不着觉,搅得许多人心烦意乱,当然也搅得令人心花怒放,拍手称快。
老实说,连佛祖都被李敖搅烦了,搅乐了,但分明又哭笑不得,无可奈何。正如雨果说拿破仑一样:“连上帝都被这个人搞烦了!”
但是,那又如何?
因为,不难发现:从古代的太上老君李耳,到唐代“笑傲王侯”的李白;从明代“风流快活”的李贽,到今天“笑骂由他”的李敖,俨然是一脉相承的,颇有“李氏家族”的宗风道骨。而且也不乏魏晋名士的风范,晚明“狂简”之士的遗风,还多少有点五四的自由传统。如此,其奈他何!
不过,“牢骚太甚防肠断”,还是“风物长宜放眼量”为妙。对于诅咒之人,不妨学一学胡适,权当它是“小事体”,而且“欢迎之至”。也就是将诅咒者,权当是一种“因缘”。不过,这对李敖来说,是很难的,否则他就不是李敖了。
老兄走好!
余秋雨学胡适玩实用主义的“媒婆哲学”
“投机取巧”,不仅是商家在资本市场上运作的最根本的原动力,也是人们在社会人生舞台上生存和成功的奇妙技巧。
余秋雨在各个时期的“生态环境”中,都具有很强的“适应”能力,也颇能“审时度势”,“投机取巧”。
余秋雨正陷入因“自负”而坠入“自忧与自误”的危机怪圈里。
(一)
不管怎么说,索罗斯在当今世界这个金融的轮盘赌台上,的确是一个成功者。有人为他写了一本书,叫《索罗斯投资的24个秘诀》。
索罗斯看了却狂笑不止,说哪来那么多的秘诀。如果说有的话,那也只有一个,这就是“投机取巧”。
“投机取巧”四个字,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
但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八十老翁未必能做到。相反,中国人对“投机取巧”一词,却一直都在“误读”,认为它是一个“坏”的代名词,常骂某人是“投机分子”云云。
殊不知,“投机取巧”既是商家在资本市场上运作的最根本的原动力,也是政治家、经济家、军事家和文艺家们在社会人生舞台上,指点江山、大展拳脚的生存和成功的奇妙技巧。
“机”,是调控平衡阴阳万物、正负兴衰的一个神秘“支点”,也是焦点和圆心。
“投”准了圆心,“取”好了焦点,“巧”到好处,便能从中发现商机、军机、天机、时机、良机、生机、契机、玄机……从而,找到“支点”,把“地球”举起来。当然,也会碰上危机、死机……所以,人们需要“投机取巧”。
这样的“投机取巧”,又有何不好呢?
事实上,古今中外的人,大多是各种类型的“投机”者。只不过,有人因“投机”而成功,有人却因“投机”而失败,有人因“投机”于正道而名扬天下,有人却因“投机”于邪途而身败名裂。但好也罢,坏也罢,走运也好,倒霉也好,“机”毕竟还是要“投”的,“巧”毕竟还是要“取”的,就看各人的造化、本事和技巧,也要看他对自己是如何“定位”的。
那么,余秋雨的“投机取巧”,是成功呢,还是失败?我认为,他是成功啦!至于是正是邪,我以为,他是正不到位,邪不到点,亦正亦邪,亦真亦幻。
李廷华在《余秋雨:面对偏激的偏激》一文中说道:
余秋雨的文化“建设性”是以其人生态度的“适应性”为基础的。他的人生技巧,可以在“四人帮”统治下的上海以文才享名,而又不堕入政治恶秽;今天的社会,他可以不要“院长”的官位而周游世界,可以不要“作协会员”的虚名而驰骋文场。这样的“左右逢源”,在一个发生过巨大民生颠簸的文化困惑的社会,当然不免引起诘问。(《书屋》)
但“诘问”归诘问,事实归事实。
我在《于无声处下秋雨,胡适率性刮禅风》一文中,已作过相关的表达。但意犹未尽,这里还想从老余与胡适的机缘、文脉和“批判余秋雨的风景线”中,再谈点我的看法。
(二)
中国当代发生的那场令许多人都感到“莫名其妙”的“文化大革命”;说是“文化”,其实那是最无“文化”的年代,一个“大革”文化的“命”的年代。因此,当时许许多多的文化人是没有话语权的。然而,余秋雨不知怎的,他却有了话语权。当时,老余就写了批判“斯坦尼”的学术论文,也写了批判胡适的《胡适传》。
《胡适传》,便赫然刊登在当时颇有名气的《学习与批判》杂志上。
1976年5月,又由上海人民出版社收进《历史人物集》中正式出版发行。此书至今我仍然保存着。
当时,我读到老余写的《胡适传》时就想,他为什么不写别人,而专挑胡适来“批判”呢?
众所周知,作者写谁和不写谁,为谁作传,除了奉命作文之外,大多是选择与自己心路相通,或者是自己最感兴趣的“传主”来下手,决不会平白无故地想写谁就写谁。这就叫文章或为时而作,或为己而发。
老余写“斯坦尼”,是因他有爱好戏剧的兴趣。那么,他写“胡适传”,是否与他和胡适的文脉和心路相通有关呢?是不是与老余当时已被上海帮“录取”的心情有关呢?
可惜,当时我对老余的处境和政治风向,都不甚不解,所以一直狐疑于心。直到现在才始有所悟,看出了一些门道。
老余对于各个时期的“生态环境”,的确有很强的“适应能力”,也颇能“审时度势”。
在“文革”这样狂风暴雨的险恶环境中,他首先锁定好自己“文化本真”的“位置”,一直保持他“人性文心”的本位,不想去滚那一滩政治浑水。而且从骨子里他也看不起王洪文、王秀珍那班人,嫌他们没有文化内涵。
但作为一个早熟的“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才子的余秋雨,他又不愿意放弃表现自己的机会。因此,他终归和“石一歌”们合伙了,也被当时的掌权者“录取”了,其心情自然是得意的。“仰天大笑出门去”,他要借助当权者这一“载体”来实现他的文人美梦。或者说,他已决定将自己的命运放在这个平台上,作一次赌博。也就是说,既然当权者赏赐给他一道美宴,不吃白不吃,他就不失时机地赴宴入席了。
老余在描写胡适“挑灯看榜”时,他写道:
他想起了“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诗句,据说就此产生了“一次精神上的大转机”,决定要有所作为了。经过一番考虑,以为最理想的一条道路是去留美。他因此关起门来,读了一个多月的《十三经注疏》,作为投考准备。
然而,苦恼又来了:要是考不取,那不是要给朋友和学生们笑话吗?既要机,又怕丢面子,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改个名字去报考为妥。做商人的二哥根据资产阶级庸俗社会学“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信条,要他改名为“胡适”,他满意地接受了。他把这次考试当做决定自己一生命运的一次赌博……(《胡适传》,投机二字的着重点为引者所加)
最后,胡适“被录取”了,终于直挂云帆济沧海,仰天大笑“跨出了第一步”。
胡适在夜幕掩护下“挑灯看榜”时,“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的心态,被老余的生花妙笔,描绘得惟妙惟肖。
其实,胡适的这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本领,胡适的这种“投机”取巧的选择,何尝又不是老余当时诡谲心态的自然流露。
要知道,这一步对老余来说至关重要。
时机决定一切。
当时的权贵看中他,既是他的“幸”,又是他的“不幸”。
但不管怎么说,权贵的看中和他自己的“投机”选择,几乎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至少影响了他的前半生。同时,也从中看出了老余对政治若即若离的“实用主义”的态度。
(三)
如果说胡适“挑灯看榜”时的心态与老余当时心态偶然巧合还有些牵强附会的话,那么,在对政治采取实用主义、投机哲学方面,则几乎是一脉相承,异曲同工。
胡适说:“真理所以成为公认的真理,正因为他替我们摆过渡,做过媒。摆渡的船破了,再造一个。帆船太慢了,换上一只汽船。这个媒婆不行了,打她一顿媒拳,另外请一位靠得住的朋友来做大媒……”
这种“媒婆哲学”,说白了,就是有奶便是娘。一切都从实用、实际和实惠出发,甭管他是什么“娘”,只要有奶吃就是娘。但如果没有奶呢?那他就不是娘了吗?
有奶没奶都是娘才对,所以当我在北大求学时在图书馆看到这段原话的时候,百思不得其解。但胡适运用起来时,却灵活自如,得心应手。
胡适一方面宣称:他“二十年不谈政治”,也不做什么“鸟官”。但时机一到,机缘成熟时,他又大讲特讲要创建好人政府,争夺《新青年》,还嚷着要做政府高官。而且,他果然一度官运亨通,与官家为伍,直至后来出任外交大臣。
这种对政治所采取的实用、实际和实惠的实用主义、投机哲学,在老余的《胡适传》中,被描写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可谓相当精彩。但老余对实用主义、投机哲学的灵活运用,却比胡适更为精彩,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险恶的政治风暴中,老余几乎每次都能不失时机地纵身一跳,躲过急流险滩而又悄然平稳地落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安下身来,再去寻觅更有利于自己生存发展的空间和时机。
而且,他比胡适更为高明的做法是,他对政治只“参与”而不“搅和”,只“同流”而不“合污”,只重“文”而不重“官”。事实上,他即使想做官,当时的权贵们也不会赏给他“乌纱帽”。因为他的书生气太重了,对政治不在行。他自己也恪守着为“文”的本分,始终扮演着适合于他的“秀才”这一角色。
“文革”结束之后,在严格清查时,按说他应该受到处罚,但微妙的是,他居然不降反升了,竟当上了一院之长。这也许正是他当初重文而轻政、未死心踏地追随“四人帮”的结果。
然而,更妙的是,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期时,老余的官儿本来当得好好的,他却突然宣布不当院长了。他要离开官场而全身心地去闯文场,进行“文化苦旅”的文化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