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合众平静地说完,身后几位族中的长老又补充圆润了几句,使得观点滴水不漏。
捕快越听越不对劲,到最后差点把肚子气爆了:“姜族长,你这不是废话嘛!现在官府、军队正忙着剿灭叛乱,没工夫管你们之间的破事。你今天说不交皇粮,这我可担不起,到了府台大人面前,我可就如实上报了!”
姜合众一抱拳,冷冷地说:“有劳大人代我致意!”
捕快哼了一声,又狠狠地瞪了姜石头一眼,被几个人扶着上了马背,愤愤而去。
姜合众见他们走远了,脸血铁青地把天胜和姜石头叫到面前:“你们两个怎么搞得?不好好干活,去惹那些畜生!他们都是崔府台的爪牙,崔家大公子,谁惹得起?”
姜石头不满地咽了一大口唾沫,发出“咕咚”一声响。
姜合众指着他:“尤其是你!都19岁了,还是毛手毛脚的!是不是成了武者就目空一切了?”转头又瞪了一眼天胜。
天胜见族长说话不公,便挺起胸膛说道:“族长,刚才他们欺负我们的族人,把这孩子推倒了,这才起了冲突。就算石头哥不动手,我也要出手的!”
姜合众愣了一下,扭头看了看旁边——刚才被踢的孩子一身是土,还在抹眼泪呢。
姜族长叹了口气:“那就怪不得了……好了,你们赶着车快走,后面可能会有雨天,今天必须全部割完!”说完大踏步离开了。
天胜和姜石头互相看了看。
“石头哥,做得好!”天胜一扬手,跟姜石头的拳头拍在一起。两个男人会心地笑起来:算这伙官差走运——要是刚才出手的是天胜,恐怕已经死掉两个了!天胜还不是武者,但手狠起来足能给武者当祖师爷!
麦场上比麦田里更热闹,四五辆牛车停在场边卸麦捆,旁边有铡刀把麦根切断,十几匹毛驴戴着眼罩,由人牵着,拉着石碾子,轱辘轱辘地轧过麦穗,一圈一圈地好像陀螺一样。
“下雨罗!”随着一声大喊,一个比姜石头矮一些的阳光大男孩,笑着抖起木质扬场锨,一大团麦子被高高地扬向天空。一阵热风迎面而来,把空中的麦糠远远地吹到场边,只剩下大颗的麦粒“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正如下了一阵“麦雨”!
几个小孩子觉得好玩,故意戴着草帽,站在麦雨下听噼啪作响的声音。站在小山似的麦堆前,脚踩着珍珠似的粮食上,是何等的舒服又安心。
“你们几个混小子快下来!没事儿干了吗?打水去!”姜石头卸完了车,对小孩子们的做法很是不满,把几个欢蹦乱跳的孩子赶走了。
“姜石头!少啰嗦!一辈子!没老婆!”几个孩子边跑边回头冲着他做鬼脸。天胜也走到麦堆边蹲下,喘了几口气。
扬场的阳光大男孩名叫姜亮亮,与姜石头同龄,没事就喜欢修剪胡子、眉毛、鼻毛、腋毛,整个人好像一只白条鸡,让人有种入口即化的感觉。
姜亮亮冲姜石头问道:“怎么了?又吃了谁的瘪了?难道是我妹妹彩云的?”说完先自哈哈大笑。
姜石头窘得满脸通红:“放屁!你妹妹哪像你这么讨人厌呢!”这两个人从小就是玩伴、死党,但长大之后,姜亮亮经常拿这件事取笑姜石头。
天胜翻了个白眼,便把刚才与差役发生冲突的事,跟姜亮亮说了一遍。
“唉!真是多事之秋啊!”姜亮亮摘下头顶的草帽不住地扇风,嘴里发出悠长的叹气声,不过,他又快活地笑道,“好在我们家族有了姜石头大人!一品武者,可以一力敌百!若是官府来找麻烦,本族人往姜石头大人屁股后面一躲,官府就都看不到了。”
姜石头怨恨地瞪了姜亮亮一眼:“你少跟我恶心人!我屁股有那么大吗?”
这句话一出口,姜亮亮哈哈大笑,笑得眼泪直淌。
“我叫你笑!”姜石头举起拳头就要打。这时,一行十几个人顺着栖凤河走了过来。天胜警觉地站起来,顺着河面望过去。
那些人的皮肤比天胜更黑,身上的衣服很少,女人只是披着一袭白袍,男人则更开放一些,基本上形同裸奔。
本来,这一队奇葩行走在礼仪之邦,就算不引起非议,起码也会有人发笑。但是,麦田中劳作的族人,却没有一个敢笑话他们。他们就像一个个黑色的魔鬼,无端地从地狱下面冒上来,突兀得好像千年之前的古代人。
“火鸟家族的人来了!”天胜回身对两个撕闹的男人发出警告。
二姜同时愣了一下,立刻住手站了起来:果然,十几个火鸟家族的人已经不远了,看样子是向麦场这边来的。有几个姜家的中年人,放下手里的活,开始退到姜亮亮三人这边。
姜氏家族的等阶制度很严格,在地位上来讲,除了族长姜合众,就是大少爷姜亮亮。虽然他们与族人共同参与劳动,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但族中的大事小情,还是他们说了算的。
姜亮亮叉着腰站在原地,一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样子,把所来的十几个火鸟家族的人都截在面前。
“这不是火鸟夏树吗?贵客啊!农忙时前来,有何见教啊?”
走在最前面的大个子,洁白的天鹅毛帽子映衬着黑褐色皮肤,高高的颧骨和犀利的眼睛,无不显示出男人的坚毅与豪情。他便是火鸟家族的少爷,火鸟夏树。
夏树身为异族人,中原话说得不太流利:“你是,姜亮亮!我们,看看,麦收,情况!”
现在族人们差不多都在干活,周围都是姜家人,很快聚拢过来,把火鸟家族的人围在当中。连麦田里的姜彩云都奔过来——她奉父命来找姜石头,要他赶紧把车赶回去。
姜石头在里面,姜彩云便拉了天胜一把:“天胜,怎么回事?”
天胜有些担心地说道:“火鸟家族的人来了!不知是为了什么。”
火鸟家族,几乎就是强盗的代名词。姜彩云看到这种场面,心里已经预感到不妙,奋力挤了进去,天胜怕她摔倒,便在侧面护着她。
姜彩云的娇躯散发着年轻姑娘特有的体香,让天胜一阵心荡神移。自从她跟姜石头相恋以后,这个味道就好像远离了天胜的世界;但是,它从未消失过。
天胜也没有过非份之想,只要把少年美好的恋姐情怀埋在心里就足够了。自己从未表露心迹,他怕连这个姐姐也会失去,彩云姐是他在姜家的全部。
场内,姜亮亮打量着对方所有人:尤其是那些身材火辣、穿着爆露的火鸟女孩子,眼睛里闪着色迷迷的目光。虽然对方跟自己的文化有所不同,但异性相吸的特点却是一样的,这种色眯眯的眼神,立刻引起了对方女孩子的鄙视。
姜亮亮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扬着脸对火鸟夏树说道:“兄弟,咱们两个族,在这片地上相处也不是一两年了,谁不了解谁?你们差不多每年都来抢粮,请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夏树轻蔑地斜起眼睛看着姜亮亮,再次用僵硬的语言说道:“没错,火鸟家,男人,才是,男人!钱,东西,女人,只要看上,就要,得到!”
他说这段话时,脸上带着神圣的表情,好像在宣布自己无上的荣誉。但是,这种无法被常人理解的理论,只能遭到姜家人侧目和嗤笑。天胜一声不吭地听着,眼里满含凶光。
这时,夏树的身后站出一个年龄偏小的姑娘,这姑娘五官相貌精致俊俏,有一种异族野性的美感。姑娘名叫火鸟夏花,火鸟家的小姐,夏树的妹妹。
火鸟夏花站在场中,蛮横地用手指着周围嗤笑的人群,不断地点指着这一个、那一个,嘴里说道:“不许笑!不许笑!你们这些低劣的种族,没有资格笑话凤凰神鸟的后人!”
她的腔调与她哥哥不同,回转和颤声比较多,更接近中原人口音,所以大家听她说话还算容易。她几乎每次都跟着哥哥一起来,所以姜家人都认识她。
姜亮亮放声大笑:“这位夏花妹子,你说得倒不错,不过,在场的各位哪位不是鸟的后人,各种意义上!”
这句话大家先是玩味了一会,忽然有几个年轻人放声大笑,年长者则侧目叹息,女孩子们红着脸低声咒骂,而最中间的火鸟夏花显然没能消化掉这句话,愣愣地不知如何回答。天胜开始同情这位身丰体美的异族姑娘了。
大家看见她发窘,报以更大的笑声。夏花这回就算伸出十根手指来,恐怕也难尽数所有混蛋,便指着姜亮亮喝道:“我先教训教训你这只白条鸡!”
说完挥拳狠狠地打了过来。
姜亮亮大惊,赶紧躲在姜石头身后,叫了一声:“兄弟,这妞挺冲,你上!”姜石头用手一挡,立刻把夏花的拳头弹了回去。夏花倒退了十来步才站住。再上前进攻,却被姜石头掀了个跟头,走了一大片光,刺人双目。
“可恶!”夏花翻身站起来,知道姜石头厉害,不赶硬碰硬冲上来,用手指着对方身后的姜亮亮骂道,“你这只死白条鸡,有种你过来!”
姜亮亮却摆出一副坐山观虎的悠然态度,置夏花的挑战于无物。姜石头怒目瞪着她,两手互握,关节噼啪作响。
夏花不敢向前,有些委屈地回头看着哥哥,夏树哼了一声,低喝一声:“退下!”便走到场中,站在姜石头对面。
他足能高出姜石头半头,头顶的天鹅冠迎风摇动,如同争斗的雄鸡一样,威风凛凛。
姜家人不免替姜石头担心,尤其是姜彩云,她不懂武艺,紧张地站在最里面,给心上人观战。两只手不停地在一起绞着,下唇几乎被咬出血来。天胜就紧跟在她身边。
不知何时,姜合众也出现在人群中,场中至少已经聚集了三百名姜家人。
眼看着周围的姜家人渐渐增加,火鸟人开始变得不安,脸紧绷起来,不住地左顾右盼,偶尔小声议论两声,他们有自己的语言,姜家人听不懂说的是什么。
而场上的夏树,却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眼里只有对面的姜石头,好像早已把周围的别人都当成摆设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