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眨眼便溜走,天渐热,鱼小少爷每日在东苑书房埋头处理鱼府的大小事物,只恨分身乏术,半月下来,脸色已是十分难看。昨日渔阳又出了一桩事,她多少有些心神不宁。
渔阳处大燕东南要区,水陆交通要塞,因着水草丰茂,气候宜人,占尽物华天宝的优势,每年上贡颇丰。
鱼家在此的生意上至票号钱庄,下至粮食百货,多如繁星。因着大燕皇室近来对鱼家的关注,鱼小少爷已逐渐收缩回拢转移,然渔阳的生意盘根错节,纷繁复杂,她的行动并不十分顺利,就眼下看来,她还是迟了一步。
今日早朝,渔阳令赵仕德回京述职时被弹劾收受贿赂贪赃枉法,楚元偖大怒,下令彻查。赵仕德现下被囚禁大牢,只等着明日的三堂会审。
而此时鱼小少爷正皱眉翻看着一本账簿,账簿上记的,正是鱼家名下裕丰钱庄帮赵仕德洗黑钱来往的账目,一笔一笔的,皆是数额惊人。
据她的消息,赵仕德除了是鱼从傅的大舅子之外,还是四皇子楚君瑞的人,渔阳是块宝地,赵仕德身居要职,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十中之九都进了楚君瑞的口袋。
虽涉及党争,但鱼绾卿看来,这多半又是针对鱼家的,故难办的不止事情本身,还有背后让人深思的始作俑者。
“少爷,庄叔来了。”
江阳进来时一脸掩不住的倦容,身后跟着一位约摸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亦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那中年男子刚才进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
“少爷,属下有罪!”
“既知有罪,跟了我这么些年,你该知道,我对背叛之人从不原谅,也从不下杀手,如此,你还来找我做什么?”鱼小少爷并不看他,只低着头自顾自地写些什么。
“属下自知没脸再见少爷,只求少爷看在我这么多年忠心的份上,从二爷手里头救救我的儿子,那是庄家唯一的后人啊,求少爷救他一条贱命!”庄叔说着连连磕头。
“是吗?”鱼小少爷饶有兴趣地翻起一本簿子,嗤笑道:“你确实忠心,我都不知道庄叔还藏着个儿子,二爷怎么知道的?”
“属下对不起少爷……”
当年他跟随她时便未诉诸实情,就怕她用这唯一的儿子来钳制自己,如今才出了这样的事情。
“求您救救他!”庄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把头磕得咚咚响。
“庄叔,你不是在跟我说笑吧,当初你儿子活着的时候,你不信我,现在下落不明了,你又怎么会相信我不会落井下石?”
“我相信少爷你不会的!属下愿生生世世当牛做马,报少爷恩德!”庄叔急急道。
又是咚咚咚几声,额头都是一片青紫。
“可我凭什么信你呢?你可以为了旁人背叛我一次,难道就不会有第二次?生生世世这种话说出来怕是你自己都不信的……”
以往他办事牢靠,颇得她信任,她才会把渔阳的事全权交给他打理,时至今日,他又有何脸面见她?
想到这,他悔恨交加,咬牙道:“属下有负少爷托付,现在便以死谢罪,只求少爷心慈,救属下孩儿一命!”
言罢他当真从袖间抽出一把护身的短剑意欲自寻短见。
“哐”的一声,那短剑落在地上,并一起的还有一支用作朱批的狼毫。
庄叔捂住手背吃疼,惊讶地望着书案后认真书写的少年。
“心慈可不是用来利用的,被利用透了,心就硬了。当然,我也不是不可以帮你,”鱼绾卿微微一顿,停下笔来,丢下几页纸飘到他面前,道:“只你要替我办成这件事,事成之后,你这一身的本事只怕用不上了。”
他的本事就是做账,进不了鱼家的铺子,别的铺子也不会要他,自然就再做不了账。有道是天道轮回,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怎么都该跌在这上面。
“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又是咚咚咚几声,庄叔老泪纵横的脸上,又多了些血迹。但同方才进来时的灰头土脸相比,多了一些生气。
他捡起那几张纸,吃惊地看着上面那些朝廷要员的名字。扑面而来的墨水味让他有些发愣。
“还有这几本账,这是这些人这几年的收支开销。”鱼绾卿又扔过来几本账簿,道:“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每一页都要乱真,我会请个会做旧的人帮你,我希望可以尽快,江阳,送他去城西老屋!”
自始至终,鱼绾卿都不曾抬头看他一眼。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做账了,还是做几本假账。
江阳两人刚抬脚出门,织烟便赶了进来,鱼小少爷才抬头问道:“怎么样,拿到没?”
“没有,”织烟叹了一口气道:“赵仕德藏得紧,青葵那丫头找了好些地方也没找着,只好留着人看着,青葵前脚刚走,后脚又有人进来,挖地三尺也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鱼绾卿不以为意道:“罢了,由着他们找去,原本也就是碰碰运气,我能想到的地方,别人自然能想到,二皇子和四皇子都因着这账本才留赵仕德一条命,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哪会往一般的地方藏,我只要他人活着就行。”
“如果二皇子先动了手杀了赵仕德,到时候赵仕德死了,说不定有人就把这账簿供了出来,四皇子在劫难逃,这不正中二皇子下怀?”织烟不解。
“不会,”鱼小少爷轻笑道,“这样一来虽有可能让这账簿公开,但一旦被查出来是二皇子动的手,到时候死无对证,四皇子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二皇子栽赃他,杀敌才八百,自损就一千,两人都落不到好,这样不划算的生意你会做吗?所以眼下谁都不敢轻易动赵仕德,都把目光集中到账本身上,我们行事也就方便得多。”
鱼小少爷说罢又看着自己手里头的这本账簿,无奈道:“赵仕德的账簿索别人的命,我这二叔的账簿却是要索自家人的命。靠着这东西他不知要了赵仕德多少银子,倒忘了这账本要见了光,又要给鱼家揽下多少祸患!现下赵仕德被弹劾,上头牵连着四皇子,脚下还搭上鱼家,真可谓一箭双雕!”
“现下这账本在我们手里,赵仕德要赖上我们红口白牙的只怕口说无凭。”织烟有些怀疑。
“口说无凭?”鱼小少爷放下账本,端起一盏茶抿了一口,笑道,“依我看,赵仕德那里肯定也有这样一本账,鱼家这么特殊,想上鱼家这条船的人多着呢,所以赵仕德拉上二叔肯定早有预谋,到了这种时刻拖着一块下水,多一层保障,他就多一分胜算,多一分生机,而目前我们冒不起这个险,皇帝寡义多疑,一旦猜忌上了,就宁可错杀,不会放过。”
“这性子倒跟你一样。”织烟笑道,“那我们要怎么办?”
“赵仕德明日会再被提审,二皇子咬的死死的,根本不可能有可趁之机,我们只能赶在提审之前帮四皇子一把,时间紧,只有今天一天,到了明日,再要掌控局面怕就难了。”
“所以你让庄叔做假帐,你准备坑害谁呢?”织烟试探性地问道。
“奇怪了,”鱼绾卿挑眉问道,“你几时也开始关心这些我没交代给你的事了?难不成你也想去琼州?”
“琼州那位说她不怪你。”织烟突然道。
鱼绾卿有些意外,失笑道:“分开了倒开始来往了,以往也没见你跟她这样亲。”
“我本来就跟她不亲。”织烟撇嘴道。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跟我亲?这可不太好。”鱼绾卿摇头道。
“如果是这样,难不成你还想杀了我?”织烟笑道:“心慈的人手可不能软,手软了,害别人不说,害己就是要自己的命。”
鱼绾卿不再说话,她深呼一口气,看了看窗外,反问道:“可是心硬的人呢?我也不知道哪天我的心就真硬了……”
“所以我说嘛,是个人都能在你心口上剜一刀。”织烟睨她一眼。
鱼绾卿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跟她一起长大的女孩子,笑道:“你若再说这话,我就把你支去东苑送给薇姐姐当粗使丫头,我听说你俩上次在普华寺处得挺好的。”
“你尽可以这样做,反正怎么也好过守着空落落的翠色居,整天趴在墙头看你的那个葇姐姐射箭好。”
“她不好吗?这都快一个月了,前几日还听贺咸说她进步了很多。”鱼绾卿挑眉道。
“好得不得了,要不然好好的翠色居怎么变成了借箭的草船?”织烟笑道。
“那你看好了,可别让她哪天烧了我的草船。”鱼绾卿认真道。
“我当只有我一人这样想。”织烟正色道。
“我倒没怎么想。”鱼绾卿淡淡道。
“是,你寡义多疑嘛!但贺咸可不是你这样的人。”织烟道。
“他是不是我不管,只要我是就行。”鱼绾卿道。
“你要真是就好了。”织烟不以为然道。
………………
ps:没人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