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秋节刚过,大燕彼时内忧未解,外患又来,西部传来战事,渝国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陈兵大燕西境,虎视眈眈,战事一触即发,朝廷却无可用之将,年轻的将领皆无带兵打仗的经验,而沐王府老王爷连鹤年过七旬,再上战场已不可能,沐世子连舜生在燕京并无将才,另有迟暮之年的华府老国公残躯病体,楚元偖连早朝都免了他,如何好意思再请他出山?
然华老国公得此消息时当即命人连夜抬他去了定王府,楚元修却避而不见,老国公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便晕死在轿辇上,老定王妃这才命人将其抬进王府医治。
次日,楚元修请缨出战,三日后,楚元偖下旨封楚元修为平西主帅,平候府磬阳长公主之夫南宫懿为副帅率十万大将征西。
然而主帅虽有,粮饷却无。此次平燕京物价,国库损耗巨大,一时根本拿不出足够的军饷征西,楚元偖为此忧心不已,连日的乱事让他心力交瘁,户部上书要求皇帝下令向燕京富豪强行征粮,结果燕京的粮食早已卖尽,征来的钱又全是恶钱,如若向别的地方买进粮食,则会将恶钱蔓延到燕京其他地区,楚元偖进退两难。
鱼小少爷依旧闭门不出,连日来她一手操纵燕京的乱局,逼得燕皇让步,一手差人私下救济穷苦民众,力求把危害降到最低,又借势造势,利用他们大造舆论攻势,哄抬物价,饶是如此,仍就有大批衣食无依的人出现,盗匪横流,打砸抢杀,祸乱燕京。一月以来她头不沾枕,形销骨立,消瘦得不成样子,燕皇如果再不下旨取消弦月公主与她的婚事,只怕她就心软,出手控制局面,再做旁的打算。
西境战事传来时,她手一抖,松了一口气,大燕早就是外强中干,现又有良将无军饷,战事一起,只怕西渝大军会长驱直入,届时楚元偖不管因着什么原因要置鱼家于死地,暂时都腾不出手来。鱼绾薇假死一事是给燕皇的一个台阶,也是给燕皇的一个暗示,然楚元偖虽已让步,却依旧没有打算取消另一桩婚事。现下战事一出,燕皇吃紧,只怕还有的求鱼家的。
果然一早——
“少爷,连皇后差人请少爷立刻去醉仙楼一叙。”江阳禀报道。
“哦?”
鱼小少爷锁眉深思一会儿,不觉莞尔,无论如何燕京城的事不至于让她犯难了,北境那事倒也不急,毕竟过了这么些年了,若再想找到些蛛丝马迹难度可想而知,于是她难得轻松地揉揉眉心,淡淡道:
“把祖父备的饭菜端上来,先吃饭。”
燕京事紧,但既然要摆架子,就要摆足。
说起来鱼小少爷确实好久没正儿八经地吃过一顿饱饭了,眼下吃得颇开心,江阳不明所以,一时看得发怔,鱼小少爷夹了一块红烧肉在他碗里,笑道:“快吃啊,还有得忙呢,吃完饭之后你去钱庄把恶钱的事处理一下。”
江阳笑笑,低头安静地吃起饭来。
鱼小少爷摇了摇头,吃一吃又停下筷子,无奈道:“终于要结束了,近来我不知作了多少孽。”
“这不是你的错。”江阳说道,十分肯定确切的语气。
鱼小少爷笑了笑不再说话,兀自吃着饭。
错不错的不都已经这样了,再去纠结于对错便是伪善了。她是个相当伪善的人,织烟这样说过。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咀嚼食物的声音。窗外的阳光明媚,风里夹着淡淡桂花香,秋天似乎转眼就要来了。这样一想,她便觉得轻快许多。
用过早膳之后,鱼小少爷这才晃晃悠悠地骑着一匹小马去了醉仙楼,方下马,便有一个小厮模样的太监压着尖嗓子邀了鱼小少爷去楼上。还未进门,一位穿着明艳的女子夺门而出,横眉竖眼道:
“鱼绾君,你什么东西,竟让皇后娘娘和本公主等这么久?!”
鱼小少爷淡漠地睨她一眼,推开她正欲进去,那女子自是生气,正要再骂她,屋里传出一声斥责:
“弦月,不得无礼!”
鱼小少爷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华丽的妇人端坐在客房中央,身旁立着一位婢女,想来定是当今皇后连湘云了。妇人看着慈眉善目,只眉眼之间有一丝冷然,或者说是萧肃,她抬头细细看了她一眼,颔首道:
“鱼公子请进。”
鱼小少爷福身作揖,道:“绾君见过夫人,不知夫人此番召绾君前来所为何事?”
“鱼公子快人快语,又何必明知故问?”连湘云淡淡一笑,道:“坐下谈可好?”
鱼小少爷也不推辞,再福身致谢之后便坐了下来。
一旁的弦月公主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个不知好歹的鱼绾君!上次竟然将她赶出了鱼家,要知道从来都没人敢让她吃闭门羹,而鱼绾君却三番五次地将她拒之门外,偏她又不甘心,想着总有一天会让他鱼绾君会臣服在自己跟前告饶。
“看茶。”
连湘云吩咐道,说着又看一眼座上眉清目秀的少年,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种淡然,鱼小少爷注意到她的扫视的目光,但混不在意,抬手拾起桌上的茶杯,放在鼻下轻闻几下,茶香撩人,茶水碧绿,上好的成色。
“鱼公子,数年不曾见过鱼老先生了,令祖父可还康健?”
“多谢夫人挂心,祖父一切都好。”鱼小少爷不卑不亢地答道。
这样的开场白,让她有些意外。
连湘云微微颔首,道:“鱼公子可听闻过你的祖父年轻时候的事?鱼老先生年轻的时候与鱼公子一般无二,亦是少年英雄,退到三十年前的瀚海之战,鱼老先生借着鱼家来往生意传递军情,同大燕将士出生入死,方才解了琼州之患,可谓功不可没,当时老定王爷也尚年轻,先帝亲征,正是他领军,鱼老先生与池王叔更是因此结为莫逆之交,九年前老王叔战死,鱼老先生也是伤心至极。”
鱼小少爷一愣,这些事她可从未曾听祖父提起过,印象中祖父只是个精明世故的商人,一心只为鱼家,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往事。
不对!鱼家,定王府,北境,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吗?
这样串在一起,有东西在她胸口炸裂了一下,她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头,想狠狠地发出力道,却终究隐忍下去……
连湘云似早已料到她会这般反应,继续道:“鱼老先生视大燕为母国,此番大燕有难,定也是忧心忡忡吧?”
“祖父年迈,虽有心报国也是力不从心。”鱼小少爷明显心不在焉,顾左右而言其它。
连湘云莞尔,指着桌上的那碗茶,道:“鱼公子先品品这茶。”
鱼小少爷拿起茶碗,撩人的茶香扑鼻,浅尝辄止,道:“如今这茶只有在夫人这儿才吃得起了。”
“鱼家乃九洲首富,当不必如此自谦。”连湘云说罢拿起茶碗也吃了一口,道,“眼下大燕内忧外患,鱼家若肯出力,皇上必有重赏。来人,把圣旨给鱼公子。”
最后一句,是对她身后的婢女说的。
那一抹明黄色落在鱼小少爷眼里,她急忙伸手去拿,连湘云却忽地抬手摁住,道:
“鱼公子可想清楚了?与皇室联姻并非不利,至少目前不会。”
鱼小少爷并没有理会,自得知了定王府与祖父关系不浅之后心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各种匪夷所思的猜测搅乱了她的心智,她拿起那圣旨打开,那是一封退婚的圣旨,果然,楚元偖终于架不住内忧外患的局势取消了她跟弦月公主的赐婚。
随着圣旨打开,一抹脂粉香味扑面而来,味道相当浓郁,还有一丝怪异,她从未闻过这样的味道。
不好!她当即察觉有异,正要起身,却渐觉气血上涌,头晕目眩,四肢无力,那抹明黄色落在地上,她的身体在重重跌在太师椅上,她急忙运内力逼毒。
“鱼公子莫白费力气,如此毒发得更快。”连湘云提醒道。
说罢,她起身出门,没有半分犹豫。
屋子里的鱼小少爷没有半分力气,软塌塌地走了几步便倒在了地上。
隐约地她看到又进来一个女孩子,盯着她细看。
闯进来的女孩子正是弦月公主,她若有所悟地看着毒性发作的鱼小少爷,下意识地将这个漂亮的小少爷扶到了床上,她没料到,看起来风神俊朗的鱼小少爷竟是这么轻飘飘的一个人,也是,他才十四岁嘛,她都已经十五了。
床上的鱼小少爷面色潮红,十分难受地卷曲着身体,床边的女孩子脸红到脖子根,她的手上还沾染着鱼小少爷的体温。
他怎么了?生病了吗?浑身烫得这样厉害,弦月公主想说“来人”,转眼就看到地上的圣旨,这个物件她太熟悉,从小到大见过很多次,父皇这次又下了什么旨?她好奇极了,等到她看到是一张取消她同鱼小少爷赐婚的圣旨时,她惊呆了,原来鱼绾君要的是这样一道旨意啊!
她很生气,丢下圣旨,狠狠踩了几脚,一抹浓浓的脂粉香萦绕在她的鼻息之间,她觉得喉咙发紧,忙跑过去拿起桌上的茶盏,茶水温热,顺着她的喉咙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