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燕京城市面上断断续续地出现了大量的恶钱,恶钱自然不能正常流通,只能折成原来市值的一半或者更少,但具体总没个定数,商户们为此争论不休,要么干脆拒收恶钱,要么就将恶钱压得折算价得非常低,往常两枚完好的一文制钱可以买一个包子,现下五枚恶钱才能换来一个包子,也就是说,五枚恶钱才可兑换一枚正常的一文制钱,压得更狠的,兑换比例高达十比一。
随着恶钱越来越多,燕京的市场越来越乱,短短数日,米帛等物价疯涨,百姓叫苦不迭,在皇宫门前围堵请愿。
眼见着燕京原来越乱,几日下来,朝堂百官皆是无法,户部开国库,用好钱与百姓相易,并下令禁止恶钱流通,有恶钱必须上交,违命者重罚。
即便条令严苛,但并不见成效,条令规定十枚恶钱兑七枚好钱,然而一枚好钱重三铢,一枚恶钱重半铢到两铢不等,七枚恶钱怎么都超过了三株,因此,百姓并不愿意兑换,将恶钱私藏起来。
户部只好将兑换比例升至一比四,然而也不见成效,百姓依旧握着恶钱不出手,百姓并不知道这项法令会持续多久,更有甚者还想着法令过后还可以接着按原价使用恶钱。
万般无奈之下,户部又将比例抬至一比二,此时倒有部分百姓前去兑钱,而更多的却是被那些手里持有大量恶钱的富商大贾兑了去,且这样的兑法使得燕国国库几近空虚,依旧丝毫没有改变局势。
朝堂之上,楚元偖一袭明黄色的龙袍正襟危坐在龙椅之上,鬓角灰白,脸上亦是皱纹纵横,只一双眼睛透着精明。几位大臣们面面相觑,拿不出一点办法。
倒不是真拿不出办法,去求鱼家就可以啊,鱼家可有钱了,要多少有多少。
但朝臣们都不是傻子,楚元偖铁了心的要对鱼家动手,恶钱之乱更是同鱼家脱不开干系。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一个有权,一个有钱,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楚元偖突然对鱼家不依不挠起来,赐婚的圣旨一张接着一张,那被逼着终身不嫁的鱼家小姐闺房里还未坐热,又指了一位鱼家小姐给五皇子这种德才全无的人,鱼家的女孩子又不是大水打来的,这不是欺人太甚嘛。
更甚者还盯上了人家未来家主夫人之位,七公主在燕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刁钻娇妄,鱼绾君又是出了名的少年天才,这种挤压谁受得了?鱼家所作所为实在合情合理。
皇上只怕是疯了。
这是唯一的解释,平白无故去招惹这么一家子人做什么?他们这些饱读圣贤书的朝臣,尚有忠君爱国的操守,鱼家这种钻进钱眼儿里的商户人家有什么?只有利益,逼急了不咬人才怪。
这样想着,他们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一些。
“父皇,儿臣认为可以让京城的那些商户出钱调停,尤其是鱼家,跟我们皇室已然联姻,出这点钱肯定不算什么。”有人提议道。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提这个建议的人好蠢。大臣们很叹息,寻声望去,就看到玉树临风又一脸顽劣的五皇子慷慨陈词。
“想当初先皇东征瀚海,军费全由当时的鱼家家主鱼涣之所出,大燕有难,鱼家必当同气连枝,义不容辞。”
真不要脸。这是在看到说话人是楚君琟之后他们心里又蹦出来的一句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的话。
先皇楚沛东征瀚海军费是全由他鱼家出的吗?鱼涣之那个老匹夫满燕京哭穷,拿了盐引,开了铁矿,才出了三分之二,另三分之一都是逼着他们这些朝中老臣出的。
这话落到楚元偖耳朵里则又是另一个意思,鱼涣之巴不得跟皇室建立起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当年若不是和池皇叔关系铁到恨不得穿一条裤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支持东征?
“混账!你是想让全九洲的人都知道大燕国库空虚,连几个恶钱都兑不回来,还指望着一个商户出钱吗吗?!”楚元偖愤愤问道。
鱼家是在拼命维护祖训,还是在拼命掩饰那个孩子的身世?楚元偖只想知道那个孩子是不是还活着,如果还活着,是不是就是鱼家的那个小嫡孙?那么他身上就该有那个图案。
九年前熄灭的野心,在这种猜测的日日夜夜炙烤下,再次重燃。
这是他登上皇位的第二十九个年头,他不再年轻,手底下如狼似虎的皇子久等着他的大归之期,他感觉他的权力也逐渐流失,他想起了先帝楚沛,他决不能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所以他不能慌,只要鱼家在燕京一日,他有的是这样的机会,而眼前的危机只是暂时的,只要他有应对之策,他就不怕鱼家耍弄的这些小把戏。
如果事情都是真的,他一定要得到那个孩子,以及这个孩子背后的天下。
楚元偖看了看楚君琟,又看了看那些眉头拧成绳的大臣,心底不断积累起的愤怒让他的脸扭曲起来。
“都是废物!这点事情都不能处理!朕要你们何用?!”
“圣上息怒!”乌泱乌泱的一群大臣齐齐跪下。
楚君琟有些意外,他原以为他的提醒会让楚元偖下定决心除掉鱼家。他并不指望楚元偖真有铲除鱼家的能力,只需要他有这个决心,这样他才能捏着他的鼻子走。
结果楚元偖亲口将鱼家从这件事里摘了出去,他再没办法借楚元偖的力去消耗试探鱼家的势力。
起初,他将鱼绾君晦暗不明的身份千方百计地塞进楚元偖耳朵里,就是为了坐山观虎斗。原本在九年前就应该死掉的人突然有可能在鱼家的庇护下活着,这种消息对楚元偖这种好猜忌的人来说太刺激了。但现下楚元偖一改他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本性,变得过于纠结于事情的真相。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楚君琟一度是有过拿鱼绾君真实身份来要挟鱼家为他所用的,可只怪鱼绾君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太狡猾,根本不给他机会。
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毁掉就好了,管它什么真相呢!
可他现在突然觉得真相或许非常重要。
“父皇,儿臣建议先将盐铁收为官办,再勒令商户出资制止恶钱,儿臣相信用不了多久,恶钱的事就会了结的。”
这主意又是四皇子楚君琟出的,这是把鱼家往造反路上逼的意思。
“用不了多久是多久?燕京乱成这个样子,你还让朕等多久?等那些刁民逼宫吗?!”楚元偖又劈头盖脸骂道。
往常他对这个儿子他是极不屑的,出身不高,又自甘堕落,不知进取,左右他的皇子多,也不差这一个半个,只要他安分,他倒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不知怎么的,最近他总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这个儿子不那么简单,尤其今天,他的话听着极其无厘头,实则句句都在逼他。
逼他沉不住气,逼他置鱼家于死地。
他老了,却不糊涂,如果他的猜测错误,动了鱼家只会让大燕陷入内忧外患的境地。
然而燕皇楚元偖和他的朝臣们终究没有找到一条可行之路,一月之后,朝廷出台的政策皆不见成效,恶钱依旧源源不断,原先一石下等米只需一吊钱,如今竟高达二十吊钱,日常生活所需之物价钱居高不下,百姓纷纷争抢米面,夜间又有盗匪横行,燕京局势越发紊乱。
正值楚元偖焦头烂额之际,鱼家突然传出鱼绾薇染病暴毙的消息,闭门办起了丧事,楚元偖终是下旨取消中秋的婚礼,另赏了一些珍珠锦缎加以抚慰。
九洲其他各国生怕大燕不够乱,竞相传出大燕皇室觊觎鱼家财富,先后逼死了两位鱼家小姐,一时间谣言四起,风波不断。
楚君琟气极,领着一群小厮气势汹汹跑到鱼家闹,他冲进灵堂便要掀棺材验尸。
“死者为大,家姊既与五皇子无缘,还望五皇子执念不要太深。”鱼小少爷道。
“滚蛋,”楚君琟骂道,“鱼绾君,你我皆知这棺材是空的,因何不让我看?”
鱼小少爷莞尔一笑,直言道:“既知是空的,五皇子还有什么可看的?”
“你!”楚君琟一怒,随即又笑起来,“鱼公子好气魄!”
“是。”鱼小少爷大方应道。
“哈哈哈哈!”楚君琟大笑几声,探身靠近鱼绾卿耳边低声说道,“鱼公子,我若是你,这么好的棺木怎么也不会白白浪费。”
鱼小少爷后退一步,从容道:“五皇子精打细算,绾君自是不如,。”
“啧啧啧……”楚君琟看着鱼小少爷纤瘦的身量,摇头道,“饶是鱼公子你有运筹帷幄的本事,但究竟一己之力要护的东西太多,所以暴露的弱点也太多,且有几个人会领你的情?殚精竭虑,吃力不讨好,何苦?!”
鱼小少爷闻言一笑,“苦不苦的只有自己知道,人各有志,五皇子心怀天下尚且整日做戏,强颜欢笑,又是何苦?绾君只不过心贪了一些,实在算不得苦。”
此话确实戳中了楚君琟的命门,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右手负在身后,捏成一个拳头。
“起灵!”司仪抬声道。
闻言,灵堂里来了几个下人,正准备行起灵之仪,这时楚君琟撒了泼一般冲上来要踢开棺材,见状鱼小少爷旋身跃起,横踢一脚,将楚君琟抵在棺木上不得动弹,还未缓过神,又是一把明晃晃的剑刺来,楚君琟放大的瞳孔终于露出了一丝慌乱,结果那剑在他鼻尖处突然落地!
“害怕了?你知道,我是敢杀你的,对吧?”鱼小少爷口气如常的声音传来:“所以你别逼我。”
此时楚君琟带来的一帮小厮正要冲过来,鱼家的几个下人也立刻上前,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
“你敢设局,我就敢下注,即便最后赢不了,玉石俱焚、鱼死网破就是起码的底线!五皇子若不信,大可一试!”
眼前的少年,白衣胜雪,盛气凌人,声音空灵没有一丝暖意,楚君琟一时怔住,心里竟莫名有些异样,恍了恍神色,立刻赔笑道:
“当然当然,我只不过与鱼公子开个玩笑。”
随即又凶巴巴地对那群小厮道:“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扶本皇子起来,当心你们的皮!”
待楚君琟离开后,鱼家一行人正儿八经地将棺材抬去了鱼家祖坟,埋了人,立了碑,哭了丧,该吹吹打打依旧吹吹打打,一场丧事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