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副主任,吕德邦在拘留所里已经是一人之下,数十人之下的干部了,但就是如此,他也不敢违反规定,讲泽正带到监区里转悠,顶多到他的办公室,从二楼窗户上外四周看看。
失望之余的泽正,只能让吕德邦拿出象棋,准备杀上几把就撤。
“得,我是服了,你屡败屡战的信心也不知道哪来的,”吕德邦苦笑着指指办公室的显示屏,很高兴自己能有借口,不再和泽正骄傲在下棋上,实在是太无聊了。
“我今天有公干,”他的态度诚恳。
“啥事?”泽正不解,靠近不了那些羁押的嫌犯,他已经不抱希望了,打算回茶馆喝茶。
“这不,前一阵进来的一批人,拘留所里要提审,核对各派出所、两个分局送来的卷宗、笔录,市局里也有人送过来,都是批捕的,下一步就是移交检察院提起公诉,”和章家和相比,作为小弟的吕德邦专业素质很强。
拘留所里有专门的提审干警,都是经验老道的警察,吕德邦在这里也只有旁观学习的份。
“额,这么先进了,”泽正很有兴趣地凑过去,拉了把椅子,看着吕德邦打开显示器。
“呵呵,我只是外围监督,例行公事,”不愿提及所里审讯时,有些不好说的手段,吕德邦只想让泽正看到这里好的一面,拿起电话,“打开摄像头,”
“啧啧,还是彩色的,你们公家真是有钱,”泽正赞了一声,掏出一个纸包,“来,咱们喝茶看着,”
纸包里有三块茶膏,吕德邦笑嘻嘻地拿出自己的茶叶,往茶壶里放了一块茶膏,另外两块顺势就放到抽屉里了。
“泽正,为啥还要和茶叶一块泡啊?”给茶壶里倒开水,吕德邦不解地问道。
“茶膏有药味,加上一些茶叶,药味就成了茶香味,”泽正看着显示器屏幕,浑不在意地说道。
“哦,是这样,”吕德邦点点头,茶水倒进了茶杯里,他还是很奇怪,这药茶能很快泡出来,不想茶叶一样,要等一会;但这是小节了,泽正懒得解释,他也不刨根问底了。
茶杯放到桌上,吕德邦瞅了眼屏幕里嫌犯的编号,拿过卷宗复印件,再看看泽正,“要不要打开音箱,能听见提审室里的声音,”
“不用,”泽正摇摇头,他不想给吕德邦添麻烦,何况看样子吕德邦不过是走形式,那桌子旁的音箱,按钮上一层的灰。
“诺,这个人是个惯偷,基本上证据链钉死了,这次提审后,下月提公诉,”喝着热茶,指点着屏幕里的坐在羁押椅上的嫌犯,吕德邦给泽正解释道。
“恩,”泽正点点头,没有说话。
按下桌子上的按钮,屏幕上镜头转换,显示出另一间提审实力的画面,里面正有警察推开隔离门,冲向一脸无辜的嫌犯。
“呵呵,这里有两间提审室,有时候乱点,嫌犯捣乱翻供的,很烦人,”吕德邦讪讪地一笑,手指飞快地按下了按钮,屏幕上那个惯偷已经被押了出去。
泽正静静地看着屏幕,对于刚才一闪而过的画面,没有吭声,但是眼角露出的鄙视,让吕德邦很是无语;隔行如隔山,他没法解释。
镜头下出现的嫌犯,是个抢劫出租车未遂的年轻人,一脸惊慌地交代着,按照吕德邦的话,这人一般判个一年两年的,服刑表现好的话,基本上半年多就能假释了。
“等等,你们就这样提审?”泽正手指敲击着桌面,狐疑地问道,“这人有问题,”
“喝,你还会相面?”吕德邦不在意地开玩笑,“现在这人的笔录已经固定了,没问题,”
泽正摇摇头,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嫌犯,额头上带着明显的务血晦气,红中带黑,绝对是手上有了大业罪,他不认为自己看错了。
“吕老哥,你是章哥的朋友,我不想骗你,我又不认识他,”有些不安的泽正,顾不上一直表现出的淡然,否则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和吕德邦称兄道弟的,章家和也没这个待遇。
遇到了,他要是不说出来,那会有恶业在身的,不知道要多少的功德才会化去;泽正有点后悔来这里了。
但是,祸福相依,只要自己坚持,或许能有功德呢。
“是嘛?”见泽正罕有的严肃,吕德邦不知道他眨眼间,心里那么多的想法,沉吟片刻,拿过麦克风,按下上面红色按钮,“王安警官,暂停提审,监控有问题,我马上过来,”
关上麦克风,吕德邦扭脸看看泽正,沉声道,“我在这里还没几个人服气,老弟你千万不要坑我啊,”
一号提审室里,王安和助手愣了一下,看看墙上的扬声器,这才不满地骂了一声,“有屁的问题,纨绔子弟,”
“王哥,走程序,不值当和副所长顶着,”助手小声地劝道,但是眼里也是很不满意。
下楼,穿过一道门墙,进了一排平房的院子,吕德邦带着泽正进了提审室,门口守卫的警员,见副所长带头,也就没有阻拦泽正,违规那也是吕德邦的事,他惹不起权当无视。
泽正扶着手杖,走得不快,吕德邦警帽下细汗都出来了,但也不能催促,伸手想搀扶泽正,被固执地婉拒了。
门外有警员打开一号提审室的铁门,王安和助手把吕德邦迎了进去,惊讶地的发现,吕德邦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
虽然心里更加不满了,但是老于世故的王安,还是强忍着怒气,指指桌上的一摞卷宗,“吕副所长,我这里还有十几个嫌疑人要提审,时间有点紧张,你看监控的事?”
他的意思,你吕德邦没事干劲走人,我还忙着呢;对于跟进来的泽正,一个拄着手杖的少年,他大度地没有问难吕德邦,算是给副所长一个面子了。
“哈哈,不好意思,老王,我就是过来看看摄像头,绝对不打搅你的公事,”心里憋屈的吕德邦,脸不红心不跳地打着哈哈,他知道,就凭自己的资历,副所长的宝座,一般人压根就摸不到,这是眼红后遗症啊,了解、了解。
站在吕德邦身后的泽正,隔着栏杆看看里面的嫌犯,里面只有被卡在椅子上的嫌犯,好机会。
曲指微弹后,泽正看看墙角的摄像头,拍拍吕德邦的肩膀,“咱们走吧,”
“哦,好的,王老哥,我再回监控执行机那里看看,或许是监控中心有问题,”巴不得马上离开的吕德邦,摸不着头脑地告辞出去了。
还以为泽正是计算机公司的技术员,王安和助手没有在意,心里有火那也是自己命苦,没个当高官的老爹。
但是,接下来,坐在栏杆对面的嫌疑犯,忽然捂着脸大声哭泣起来,“警官,我不是好人,我交代,我是凶手,”
这个抢劫未遂的年轻人,很干脆地交代了,去年和他人在邻省,杀害出租车司机抢劫车辆的恶性案件。
大为惊喜的王安,没想到还会有这一幕,要知道,他马上就要在提审单上签字了,结果让他后背一层的冷汗。
而这时,泽正又在吕德邦的埋怨声中,再次下楼去了二号提审室。
跑了两趟后,吕德邦觉得不对劲了,他这才发现,只要自己去哪个提审室,里面的嫌犯绝对有问题,而他和泽正离开后,提审室里的嫌犯,很快就交到了拘留所未掌握的罪行。
就连在市里开会的所长李大良,也急火火地赶了回来,拘留所两个提审室,把事情搞大了。
吕德邦的办公室里,一脸威严的李大良,热切地看着自己的属下,想不到啊,果然龙生龙,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小吕,你是咋样做的?给我说说,”表错了情的李大良,让吕德邦尴尬不已,他也希望自己有这个本事,但是,自己没用啊。
“所长,我违反了纪律,带朋友进来参观,”指指身边的泽正,吕德邦认真地说道,“这是泽正,是他看出的那些人有问题,”
“至于他们为啥会交代,我就不知道了,”
“没事,你的朋友就不会有问题,”李大良惊讶地看看泽正,“泽正是吧,欢迎你来我们这里坐坐,”
回头,调查一下,心里思量着的李大良,笑眯眯地掏出香烟,泽正摇头婉拒,“谢了,不会,”
“那个,泽正你是咋看出来的?”对于泽正的这手本事,李大良也不绕圈子,看门见山地问道。
“看书学了点相面的易经门道,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泽正含糊地应道,想来这种有些迷信的手段,估计李大良是没法追根问底的。
果然,有些失望的李大良,愣了片刻,想想王安的汇报,还有不甘地,“那么,泽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看,我把这些嫌犯排出来,让你看看,有问题的人你指出来,”带住耗子就是好猫,李大良不想让功绩就这么白白失去。
他不想一辈子就耗在拘留所,市局里还有几个位置马上就要空出来了。
“我只是个平民学生,还是病休在家的,”泽正淡淡一笑,有所求的既然不是他,那就不能白干活了。
“这好办,你十八了吧,”见泽正点头,李大良一拍大腿,“给你一个协警的合同,这不结了,”
临时工?泽正笑笑,“那行,但是工资要按件结算,恩,是按人结算,”
“我每发现一个嫌犯的他罪,一百块,”对于泽正提出的要求,李大良咧着大嘴一口答应,好事啊。
要知道,为了深挖这些嫌犯的其他罪行,每年拘留所乃至市局,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的人力物力,就是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胡咧咧。
但是有吕正邦在侧,他倒是不怕被骗了,大不了是个笑话,能和市纪检委书记挂上钩,笑话又如何。
办公室里,泽正穿上没有警衔的警服,吕正邦前后看了一遍,很是嫉妒地讥讽,“白面小子,哪像个警察啊,没一点的阳刚味道,”
唯有在一旁的李大良,眼里闪过丝丝精光,就凭泽正身上的这股淡然,就有预审员的潜力。
监区外的空地上,带着手铐的嫌犯被拉出来十几个人,排成一排站好,四周围着十几个武装警员。
泽正在吕正邦的陪同下,拿着手杖,一步一步地走过这些人面前,时不时停顿片刻,挥手间,自有警员过来,把面色惨白的嫌犯,拉到一边严加看管。
十六个嫌犯,竟然有七人有隐瞒的他罪,看着这些大声叫喊要交代的嫌犯,剩下的九个嫌犯,腿脚都软了。
忙碌了一个上午,李大良笑呵呵地请泽正和吕正邦吃饭,他还要等,等这七个嫌犯交代了问题,等到外调的人回来,才会有真正的决定。
但是泽正已经拿到了七百块,是板上钉钉了。
这来钱快的,让泽正也很高兴。
拘留所外,街道上饭馆的小包厢里,李大良只喝了一瓶啤酒,笑着给泽正讲着自己遇到的趣事,如此模样简直颠倒了,吕正邦的世界观。
他没想到,一向黑着脸浑身寒意的所长,竟然还有这么温和的一面。
才子自有傲气,对于泽正在饭桌上,一口一个所长,就是不喊他李大哥,李大良也没有办法,能拉近关系也是不错。
饭后,泽正本来想回茶馆,但是热情的李大良,还是招呼吕正邦,扶着他去办公室里休息,自己却是去了所长办公室。
钱还没拿到手,泽正心里不踏实,略一犹豫,点头跟着吕正邦休息去了。
原本想把章家和所在的派出所,暗中帮忙做成模范派出所,但是眼前看,吕正邦倒是占了先机。
“好,好一个人残志坚的小子,真不错,”很快拿到了外调资料的李大良,看到资料里有章家和的名字,就能确定了,这个泽正应该不会有问题,他的病情也是一个保证,跑都没法快跑,还想干啥坏事啊。
“不过,看来这个泽正,不是那么缺钱,人家的茶馆生意很好,那这协警的事,哎,”看来,还是吕正邦在里面起了作用。
要么说,人都有发光发热的潜力,就看有没有机会了,对吕正邦一直看不上的李大良,心里隐隐后悔。
“咣当,”监区深处,泽正慢慢走在狭长的走廊里,身前走着一个警员,身后吕正邦严肃地紧跟,没有随意左右张望。
他们身后,还有两个武警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里是拘留所里防备最严密的地方,走廊尽头过了两道铁门,有五间不大的监室,里面关押着重刑嫌犯,会在短时间内审判后移送到秦山监狱。
光线昏暗的监室,泽正从铁门小窗往里看,扒着小窗仔细看过几眼,随后离开。三间关有嫌犯的铁门小窗,泽正一一看过,一脸凝重地摇头。
“他们,该下地狱,”和吕正邦说过一句后,泽正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拘留所。拿到了七百块,他不想再多留了。
吕正邦开车载着泽正走了,重刑监室里,铁门被嫌犯砸得碰碰直响,武警紧张地在高墙处盯着里面的嫌犯,但是三个剃光了头发的嫌犯,拖着沉重的脚镣,开始大声嚎叫起来,把脑袋在墙上使劲撞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没有隐瞒的余罪,但是内心里沉重无尽的悔恨,让他们恨不得马上撞墙去死,多活那么一会都是在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