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大早,泽正拎着砂锅、中药走出巷子,扭脸就看见方老叔捂着腰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凳子上,等着中医按摩室开门。
退休多年的村支书老方,腰间盘突出是积年老病,又不肯动手术做牵引,只能吃药养着,也是牛师傅的一个老客户。
给老方的按摩手法牛师傅用的重手,泽正使不上劲,他没那么大的劲道,这几天只是看着牛师傅动手,但是效果看起来貌似一般。
中医按摩室所在的这一排门面,是村上的产业,右边是便利店,左面是卖福利彩票、粮店、摩托配件等等生意人家,最东面一家西药房也经营了好几年了。
“方老叔,你来这么早啊,”远远地,泽正就笑着打招呼。
“泽正呐,老牛啥时候来?我这腰昨晚上疼得厉害,”呲牙咧嘴的老方,看着走路端正的泽正,不紧不慢地样子,有些着急。不过他知道泽正走路不能快,扭脸都要一起转身,也只能发发牢骚。
“哦,牛师傅要晚点回来,今天他儿子要回老家相亲,估计也要回去看看,”
“就他那眼神,看得见吗,”扶着手杖,老方笑骂两声站起来。
开门亮灯,把老方让进去坐好,泽正打开电暖气,跑里屋去给自己熬药了,现在牛师傅已经允许他在店里熬药了,味道没那么大,也花不了几个电费。
砂锅放在电炉上,泽正换了白褂走出来,“老方叔,要不我先给你拔罐,等牛师傅可是要等一会了,”
“那行,你这娃子,要不是手劲没成,老牛就该丢饭碗了,”马上就要过年了,老方家里事情不少,自然想早点回去。
帮老方脱下大衣,扶着他在按摩床上趴好,泽正把手掌搓热乎了,这才掀起老方的毛衣、秋衣,伸手按住了颈椎骨。
不敢像牛师傅一样大开大合地按穴敲击,泽正找到木肝经络的两个穴位,慢慢地圆周按摩,惹得老方很是不满。
“泽正,你倒是使点劲,要不然这次可是免费了啊,”
“呵呵,方老叔你说了算,”泽正不以为然地笑笑,收钱和他无关,哪怕牛师傅不在,他也不会收,欠着就欠着吧,回头给牛师傅说一声而已。
不过看方老叔难受的样子,泽正念头微微一起,“要不,试试圣格的效果?”
他左腕上的纹身,已经有了三丝绿油油的圣格,昨晚上给自己用过后剩下的,要不是怕念珠纹身彻底碎裂了,他早就把圣格和所剩无几的功德一起给自己用了。
医者不能自医,那是手段不行。
念头一起,泽正就按捺不住了,一边和老方聊着,心神晃动间,两丝圣格化为微弱的绿芒,打进了老方的穴位中。
“哎呦,有点热乎,恩,凉丝丝的,不错,泽正,你就这么按,”很快,老方有了反应,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催促着泽正继续给他按摩。
但是,就那么一点的圣格,泽正舍不得再用,无可奈何地提拉怕打,加上一套火罐下来,总算是让老方安静了。
“成啊,泽正,你这娃子悟性好,”半个小时后,穿好了大衣的老方,原地活动几下腰身,冲着泽正伸出了大拇指。
更为幽青的几点功德到手,应该超过五个点了,泽正裂开嘴笑笑,笑得有点无奈;那可是老妈买的六副中药,得到的圣格,就被基本上耗费掉了。
“说起来,我去大医院也看过中医,花钱多了去了,要说效果,还是和到这里来的一样,这次更好,”老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二十块,拉开桌子抽屉放进去。
比往常多了十块。
“回头告诉老牛,明天我还来,”这临走的话,让泽正无可奈何。
送走老方叔,用抹布擦干净了按摩床,泽正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墙上的穴位图,心里却是转开了圈。
老妈买的中药,最普通的活血通络的中药,一副就要九块多,六副加起来,最后换回了二十块,还不是自己的,亏了。
亏了?泽正暗暗摇头,最起码方老叔自己心里明白。
熬好中药凉温,把左腕放进碗里,眼看着药汁被吸收干净,他已经坐不住了。
去隔壁便利店,泽正花了两角钱,给牛师傅打了电话后,回来就把店门关了,在外面贴了一张白纸:休息一天。趁着老客户来没来,他先撤了。
砂锅放回家,拿着袋子下楼,泽正都有点喘气了,但是为了印证心里的想法,他咬着牙走出了院子。
从自家的居民楼往北走,穿过两条长长的巷子,过了这片城中村,就能看见高高的土山了;说是土山,高也不过百米左右,山上满眼是山楂树、一块块的菜地。
现在是冬天,萧瑟的山楂园、空荡荡的菜地,还有四周枯萎的荒草,附近看不到一个人影。
拎着一个塑料袋,泽正慢悠悠地走在土道上,路两边落了叶子的青篙,随处可见。拔出脚边的一根青蒿,拧断根部抖去泥土,装进了袋子里。
青篙根摘了满满一大袋,浑身大汗淋淋的泽正,回到家里,洗干净了这种药材后,放进砂锅。
加水没过蒿根表面,灶台打火放上砂锅,上面盖了一张麻纸,压上两根筷子。
半个小时后,厨房里有了淡淡的药味。
一大碗熬好的青篙汁,清热解暑,药效对不对头不清楚,但还是被嫩叶纹身吸收后,多出两丝圣格来。
“哈哈,有门,”泽正高兴地洗干净砂锅,舀出面粉开始和面了。
继续锻炼手劲,顺便就把午饭准备了。
虽然和买来的中药相比,得到的圣格不多,但是泽正的眼界开阔了一些,不用发愁买药的花费了,累点不算个啥。
一遍揉着面团,泽正弹动了心神。
刚刚得到的那点功德,和从青篙药汁里得到的圣格,被胸口处“万”字纹身吞没后,反馈出来的热流,虽然只有极细的一束,也让泽正在厨房里乐得手舞足蹈,差点摔趴在地上。
随即,他的眼睛就盯在了那山上的山楂叶,满地干枯的山楂叶,别人看不上眼,泽正却是知道,山楂叶主要功效有止痒,敛疮,降血压,药效应该能被纹身吸收的。
毕竟,青蒿根还得去挖,山楂叶弯腰去拾就行了。
明天,正好是周六,晚上弟弟就回来了。
中午,回来做饭的泽刚见儿子乐呵呵的样子,也是大为宽慰。
整个下午,泽正跑到后山上忙碌了三个小时,赶在父母下班前,回家里把满满两砂锅的山楂叶,熬成了药汁。
药汁倒进大碗里,继续熬。
五斤山楂叶熬成的三碗中药汁,纹身吸收后,变成了六丝幽绿的圣格,嫩叶纹身的脉络显露出来那么一点来。
晚上,泽正给老妈说不用去买中药了,这事被老妈和老爸否决了,中医开的方子,还得继续用;对于父母的固执,泽正最终没有反驳。
倒是弟弟泽益,不太情愿早早起床上山,泽正拿出五块钱把他搞定了。
于是,第二天天不亮,泽正就带着弟弟泽益,去后山上捡拾山楂叶;干枯的山楂叶抖落干净,捏碎了,根本不占地方,一塑料袋子最少能装五六斤碎叶。
泽刚和芹素珍对于泽正的举动,没有阻拦,只要不是做坏事,捡拾山楂叶谁会去说;毕竟,那山楂叶是一种中药,大家都知道。
说不定泽正从牛师傅那里学到了些东西,还能活动身子锻炼了。
天亮,两袋子山楂叶足有十来斤,让弟弟拎回去,泽正自己拎着一袋,从门房老张那里取了砂锅,就去了按摩店里。
今天,来的最早的,不但有牛师傅,方老叔也来了,笑呵呵地指明让泽正给他继续按摩、拔火罐。
小心地耗费了两丝的圣格,老方叔满意地留下二十块,叠声夸了泽正一阵,扶着手杖走了,腰杆已经能挺直了走路。
不过,下一个老客户,对泽正的手艺评价一般,要不是他拔火罐的利索,估计都不想评价了。不使用圣格的泽正,按摩手艺当然比不得老江湖牛师傅了。
明显松了口气的牛师傅,教导泽正还是要多多练习腕力,这是个水磨石的功夫,一年两年未必能出师。
一大袋子山楂叶,熬出来的药汁,让泽正心花怒放,六丝圣格啊,老妈要花十八块才能得到的,方老叔要花二十块。
顿时间,那后山上随处可见的山楂叶,在泽正的眼里变成了宝贝。
一连五天,老方早早上门让泽正按摩,自然就引起了其他老伙计的注意,而泽正也发现,他不但每天能得到一些功德,连续消耗圣格又再次恢复,竟然让他僵硬的左手臂,肌肉轻松了很多。
最关键的,每天熬山楂叶药汁,使他左腕上的嫩叶纹身,多余出了二十丝圣格,嫩叶纹身里一条不起眼的脉络已然清晰可见。
圣格从纹身里渗透出来,经过指间皮肤揉进客户的肌肉中,泽正竟然也得到了好处,腕力指力都在渐渐增加。
清晨,快到年关了,街道上行人寥寥,泽正照例拎着一袋山楂叶,还有自己的砂锅,来到中医按摩室外,迎面就看见了高个子老李头也来了。
老李头是隔壁机械厂的退休干部,没事喜欢过来让牛师傅给按按颈椎,拔格火罐啥的,今天已经来了一会了,在台阶上来回踱着步子。
“呵呵,泽正啊,该着今个老方不来了,就你来给我按按吧,”看眼前的少年不急不缓地过来,老李头高声喊道。
“成,李大伯你等等,我先熬上中药,”泽正笑着开门,和老李头进了按摩室。
泽正这几天熬的中药,老客户几个都知道,是最为普通的山楂叶,就连默认了他熬药的牛师傅,也不看好这单一的中药,对泽正的病能起多大的效果。
中药讲究的是君臣相辅相助,哪有一味单药成方的事。
孩子愿意坚持,那就让他去做吧,万一有希望呢。
熬上中药,泽正换了白褂出来,老李头已经趴在按摩床上了。
二十分钟按摩、拔罐下来,老李头不可思议地坐起来,来回扭动着脖颈,良久,这才冲着泽正伸大拇指,“行,老方没骗我,你这娃子有点门道,”
泽正摸着腕上的纹身,嘿嘿一笑。
“那是,没看是谁教他的,”走进来的牛师傅,把一个纸袋放在桌子上,转手接过老李头递来的二十块,揣在兜里。
牛师傅来了,泽正开始打扫卫生,观摩按摩手法,他的第一板斧还算有用,但是对第二个人就效果寥寥,大家渐渐知道了,后来的老客户就坐在长椅上,排队等着。
见外间事情不多,泽正去里间看自己的砂锅去了,伸手搅动药汁时,露出来的手腕上,一粒念珠愈合了大半,淡淡的青色十分诡异。
年节即将到了,子店街道上的退休老人们,圈子里也传开了一道消息,中医按摩市的老牛,收了个不错的徒弟,把老方的腰间盘突出和老李的颈椎突出给按好了。
奈何学徒就是功力不到,每天上手的第一个人还算不错,轮到第二个人就差远了,力道也难以为续,还得牛师傅亲自出手。
于是乎,大清早在中医按摩室外排队的人,天黑就早早的到了,哪怕牛师傅把第一个按摩的价钱,提高到了三十块,也有人抢着要来找泽正。
一旦泽正开始动手按摩,其他老人之间火爆的情绪,戛然而止,有序地坐在长椅上,排队等着牛师傅招呼了。
看着泽正腰身挺直,弯不下腰,扭脸都要转身的样子,老人们大都心里暗暗可惜。
不过,泽正现在已经很高兴了,他的双臂恢复了半年前的灵活,虽然背部的僵硬愈加严重,但有了希望他会更加努力的。
更为重要的是,以耗费功德和圣格为代价的热流,从胸口“万”字纹身里,向上蔓延进了头部,他的脑袋越来越清明了,犹如一道道薄纱被从脑海里掀去。
身体变化可以告诉父母,自己的机缘却是要沉默似金,泽正心里有谱。生病圈在家里的这段时间,他都要绝望了,现在眼看着有了转机,岂能被随口妄语给坏了机缘。
估计就算说出来,爸妈也只是惊恐,怀疑自己脑袋坏掉了,还是算了吧。
大年二十六,牛师傅把泽正叫到里间,拿出了一个红皮证书,“泽正,学徒规矩我老牛不能破了,工资给不了你,这按摩证给你,”
中医按摩证,要在中医学校里至少培训半年才能获得,牛师傅不声不张地给泽正办了,顶多是花点人情花点钱罢了。
“谢谢牛师傅,”到这时,泽正才知道,前几天牛师傅找他要照片,时不时地就跑出去,为的是这个证件了。
“小事一桩,你也算是我的关门徒弟了,”牛师傅呵呵一笑,“过了年,我就要回老家村上了,这中医按摩室呢?也不打算再干了,”
“啊,牛师傅,你?”泽正大惊失色。
他才刚刚有了点头绪,中医按摩室就要关门了,那哪行啊。
“泽正啊,老牛我的手艺,自己心里清楚,你学得也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积攒经验,磨炼手力,教不了太多了,”
“村委会下通知了,明年这门面房要涨租金,按摩室收入多少你知道,不划算了,”话说道到这里,泽正明白了,主要原因还是在房租上了。
“我的儿子明年要结婚,我回去了打算在家里开个中医按摩室,就近有家里人照顾,又没有房租,年纪大了,不想在城里漂了,”
拉着泽正坐在里间小床上,牛师傅面色黯然,“这中医按摩室的税费全免,是照顾老牛我这个残疾人,你要是想接手,我去找老方那个老家伙说说,他会照顾你的,”
“老方的腰间盘突出,他花了不到二百块就好了,可是欠了咱们一个人情,我会找他说的,”
有些懵懂的泽正,见牛师傅很有把握的样子,又不舍自己获得功德的渠道,只能点点头,“那我回去了和父母商量一下,”
他已经十七岁了,过了年十八,如果上不了学,是到了动手养活自己的时候了。
第二天,泽刚带着泽正,早早就等候在了按摩室,在一众退休老人的见证下,泽正双手给牛师递上了谢师礼,封着一千块的红包。
现在不兴跪拜,但是泽正恭敬地鞠躬大礼,牛师傅还是很满意的,要知道泽正背部和颈部僵硬的程度,他是亲手摸过的,还时不时给泽正按摩,明白泽正的心意就好。
按摩室里家具物什不多,外间一张长木椅,一个按摩铁床,斑驳的桌子椅子,加上一些水盆、火罐艾盒等零碎,值不了几个钱。里间一张临时休息的小床,洗手台子,快要散了架的木桌上一个旧电炉,剩下的就没了。
这些,牛师傅全部留给了泽正。
“老牛,你放心,泽正这娃子懂事,我们这些老家伙会照顾好的,”赶过来的老方,大咧咧拍了胸脯;他虽然退休了,但是儿子在村委会里当委员,能说得上话,帮泽正更换手续没多大问题。
最主要的,是他惦记着泽正的按摩手艺了,人老了谁还没个毛病呢。
否则的话,一个刚刚满月的学徒,懒得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