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徐飞骆从后面抱着李默然,大手覆在她冰凉的小腹上,帮忙暖着。亲亲她的碎发,轻声商量道:
“宝贝,把你租的房子退了吧。”他觉得,虽然已经求婚成功,离结婚也就差那么一步,但实际上却没什么不同。他们已认可彼此,就一定要在一起的,没有什么因素能够破坏或阻挠。既然住在一起是早晚的事,那为什么不让这件事早一点发生。他真的等不及,要与她长相厮守。
“嗯……”她的语气不是肯定,而是否定。这会儿,她的小腹被他的手暖得很舒服,她正昏昏欲睡。
“我们两个人住两套房子,多浪费。退掉一套,还可以节省一笔开支。好不好。”他继续在她耳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她没任何反应。既不答应,也没反对。他接着娓娓道来:
“在Y县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叫小杰的男孩。”一听到他说起Y县,她便慢慢转过身来,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而他的手将她的手握住,稍加用力地按向脸庞,蹭着,嘴唇亲吻着。那段日子,虽然没有过问各自都经历了什么,但无需细想,肯定都不好受。属于他们共同的煎熬记忆,永远无法在脑海中湮没。即便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Y县,但她隐隐预感,会和她有关。果然,听了他原原本本、完整详尽地叙述,她感到无比揪心。她不是没想过,他在那里可能会有危险发生。却没想到,她有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她不禁红了眼眶,嗔怪他,为什么不早告诉她。他只是亲亲她的额头答,都已经过去了,再说,他好好的,也没什么事。她搂紧他精实的腰。她实在难以想象,在如今市场经济飞速发展的时代,人们都为奔向更好的生活而在努力着,却不知道还有人依然处于贫困线上,为基本的生存而挣扎,尤其对象还是劳动能力没有成长起来的小孩和正在丧失劳动能力的老人。所以,她无比赞同他的提议:退掉的每月房租,正好资助小杰一学期的书本费和生活费,就这样一直坚持下去。等到小杰上高中和大学,甚至更远的深造,他们再增加资助。
“那我们就说好了,马上退掉。”他生怕她反悔似的,向她确认道。
“嗯、嗯。”她点头跟捣蒜似的。事后,她有时回想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资助小杰这件事肯定没错,但……她脑容量明显严重不足,最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催促她赶紧给房东打电话退租。她满不在乎地说,这是整月租,离月底还有半个月呢,着什么急。可他却说,退租时间太紧,房东不同意的话,就又得多租一个月。似乎,他说什么,都很有道理,而她,不得不听从。
现在就退,这十来天的房租,房东肯定是不返还的。李默然觉得不划算,想把这些天给住回来。但徐飞骆却不由分说地,下了班,接到她,便迫不及待地赶往小窝,将东西清空,全搬上车。她想带走所有的家当,他却说,有些东西用不着,放着浪费,不如送给楼下的阿姨。一想到和蔼可亲的阿姨,她立马点头同意。于是乎,锅饭瓢盆菜刀筷子鞋架衣柜小方桌小凳子电水壶,被他一股脑儿地全送了。看着阿姨笑得合不拢嘴,直说“谢谢、谢谢,好人有好报”,李默然张了张嘴,连忙笑着摆摆手,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坐在车里,抱着她的一堆毛绒玩偶,扫一眼电线密布的楼道,望向站在门口挥手道别的阿姨,她情不自禁地也伸手挥别。
再见!她喉咙有些哽咽,心里终是有不舍与难过。毕竟,住了四年的地方,即使环境再糟糕,在这段不算特别长、但也不算短的时间里,存留下她的许多记忆,想来,以后做梦,也会再梦到。就像,人总会怀念故乡,并不是说,故乡就一定有多美,而是,它承载了人成长和生活的记忆。看到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一段什么故事,那时怀揣怎么样的心情,会引发现在的自己怎样的欷歔不已。
“以后想阿姨了,就回来看看,反正不算远。”他握握她的手,安慰道。
“嗯。”她应允。目光却是游离的。这一作别,不知还会不会再有见面的可能。四年,虽然与阿姨熟识,却从不知道对门的邻居姓什么名什么,连里面住的是男是女,有多少人一起住,都无从知晓。在不认识别人的情况下,她总不能贸然敲门问,别人家有几口人吧。顶多,好不容易在上下班开门时遇见,彼此对视一眼、微笑一下,算是打了招呼,有了点头之交,混了个脸熟。啊,原来里面住的是一对胖胖的年轻男女。而过不了多久,便发现,胖胖的年轻男女变成了瘦瘦高高的男人带着老婆和一个已会蹦蹦跳跳、吵吵闹闹的小男孩。于是,又重新来过,循环往复。而这一次,是李默然自己搬走了。人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可这话,放在这座大城市,显然不适用。就连买了房子的人都可以连夜卖掉房子,突然消失不见。更别说,租房子的群体,随时都能因为各种因素而流动,或者永远离开。这里没有长久的老街坊、老邻居,没有叶连枝、枝连根的亲人,也没有抛不下的土地、房屋或基业。每个人都很忙碌,不会太关注其他人在做什么。来,或者去,像吃饭穿衣一样平常,如同小小的石子掷入茫茫的大海,泛不起半点涟漪。有人说,这是包容性强。也有人说,这是没有归属感。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选择的生活。没有人强迫,一旦选择即承受罢了。
回到公寓,搬上来的东西在客厅散乱地摊开来时,李默然方如梦初醒,真的搬过来了啊。她摇摇头,无奈地将几个大大小小的花盆往阳台上运。帮她收拾书籍杂志的徐飞骆连忙跑过来阻止说,放着他来。她看着手掌大小的花盆,哭笑不得。这不让她搬,那也不许她动,迟早要被他养成生活白痴,这样对她,也太狠了吧。她忍不住回一句,生命在于运动。他想了想,说,那就做做瑜珈,或者……陪他在床上做运动。眼睛翻向天花板,莫非男人都是这副德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做那种事,她撇撇嘴。浇浇花儿,他总不能再有什么说辞吧。她拿起水壶,水如雾般喷洒在因土壤有些干涸而蔫蔫的太阳花上。绿叶和花骨朵如同沐浴过后的人儿,焕发着娇嫩亮眼的光彩和鲜活的生命气息。等到明天,太阳高高升起,在金色光芒的召唤下,太阳花便会从沉睡中醒来,绽放出最靓丽的笑颜。她这么想着,会心地笑开。徐飞骆收拾完出来,从背后搂着她的腰,头搁在她的颈窝,喃喃细语:
“明天咱们去买几个花架回来。给它们安一个家。好不好。”
“好。”她不免动容。大大小小的花盆里,养了不少花花草草,全都是她喜欢的。因她喜欢,所以他在两套房子里都养了很多。现在他一盆不落的,全搬了过来,正放于两人脚下,再加阳台上本来就有的,数量确实不少。不收拾归整,再大的阳台也堆得满。摆在阳台栏杆面上,因为X市经常刮台风,如果盆落下去,很可能砸到人。光是想想,便让人不由得心生恐惧而迅速斩断这个念头。必须整花架,既美观又节省空间,而且就像他说的,给它们一个家,让它们有地方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