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已7:30,还有半小时,这时间段还算早,所以不堵车,一路红绿灯也畅通,车开得比较快,20分钟就到了。她自己倒不着急,志愿者的活动8:30才开始。她替他着急,因为医院规定是8点上班。但他却一路谈笑风声、一派从容淡定、不慌不忙的。其实,很多岗位7:30就开始上班了,比如挂号收费处、抽血室、各科门诊护士台等等。而上午,则是一天之中最忙碌的时段,忙着排队挂号的、候诊的、空腹抽血或排队做其它检查的。因为是大医院,大小病患都慕名集中过来,而各种资源便显得有限,比如医生、检查设备等,所有的检查都得排队,晚了就检查不了或当天拿不到化验结果,改天再来让医生看结果的话,得需要重新挂号。这对患者来说,确实很麻烦。即便是预约挂号,因为不能错过取号时间,否则便作废。索性患者们都赶早过来,再加上陪同的家属、朋友。一时间,医院里人满为患。在她看来,医生不是特殊群体,也不是特殊职业。不说要求提前上班,最起码应该按时上班。她希望他以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工作。因为她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她喜欢与工作起来认真负责、兢兢业业的人成为同事、朋友。能力重要,态度也很重要;能力或许有限,态度却可以弥补不足。医院这样一个“看不完世间百态,道不尽芸芸众生”的地方,每天都在公演人生四苦:生,老,病,死。她想告诉他,因为职业决定了,他面对的人群,都是患者。除了生孩子,应该没有谁没病还愿意上医院、上医院还会很开心。她极希望他以毕生所学、尽个人绵薄之力,认真对待他的患者,减轻或解除他们的痛苦,即使这一想法饱含浓重理想主义色彩。不过,她在大门口先下车时,最终只说了一句:“别迟到了。”
“嗯。”他非常娴熟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便驶入地下停车场泊车。
双休日,医院里的人相对较少,仅仅是相对周一至周五较少,实际仍然很多。人最多的时候,已经大大超过医院建立之初预估的接诊量,这也是导致总有患者抱怨医生说不了几句话就看完病的原因之一。排除极端的患者、以及缺失职业操守的医生,正常情况下,患者总希望与医生有更多交流,对自己的病情更加了解,以求得心理上的宽慰、安心;而医生一方面需要投入时间看诊其他患者,另一方面,话说多了确实很累,即使说了患者也未必听得懂。当矛盾掺杂上个人情绪,双方就都难以保持良好的沟通态度,从而使矛盾激化,演变成冲突。而如今的医患矛盾,已经不能单纯地理解为医生与患者的矛盾,而是由多种社会和个人因素共同导致的结果。
来找李默然寻求服务的患者或家属络绎不绝,经常三五人同时问向她,她先回答哪个都担心会怠慢了其他人,而这一站便是两小时,小腿和脚跟感觉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如果能时刻走动走动,舒活舒活腿脚,也许还不至于;但是,源源不断的问询,让她无法挪开半步。甚至连续几小时,没喝一口水,没上一次洗手间。幸好,忙碌能帮助人忘记时间的存在,倒也不觉得难熬。到中午,两人相约食堂吃饭的时候,徐飞骆没动饭菜,而是大拇指、中指掐着碗沿儿,先急急喝下一大半碗汤。
“怎么渴成这样。”她见他这样,不由得问。
“还是早上那杯牛奶,管到现在。”他喝完,手摸上眉骨揉揉。
“为什么不喝点水呢。”她是有些心疼的。
“没时间,也忘了。”他笑笑道,原本明亮的双眸有些暗淡,眼睑微微发黑。
“可怜的孩纸——”她既感动又心疼也无奈。
“慰劳一下,就不累了。”他说着将半张脸送过去。
“拜托,这里还有你的同事和领导——”她目不斜视,低头吃菜。
“他们早已看见。”他扬扬眉。
“什么时候——”她一脸茫然。
“现在。”他抿着嘴角。
“可我——什么都没做啊。”她四下张望。
“可我和你坐在一起。我从来不与女人单独相处。”说着,还眨眨眼。
“你还是做个安静的美男子吧。”她眼望吊扇,只是提醒他,“快吃饭,等会儿可以多休息一下。”
“吃完,跟我一起去休息室。”他一脸期待。
“我还是到志愿者集合点休息吧。”她可不想没来几次,就成为整个医院、以及志愿者队伍的焦点。她只想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地做自己要做的事,不愿搞特殊化,不想人尽皆知。
“想你……”他只愿在有限的时间里,能争取与她多呆一分钟,就绝不浪费60秒。虽然他们同在一家医院,但上班时间却没有机会聚在一起。
“下了班,有的是时间。”说完,自己就懵了。天,她都说了些什么,难道晚上还要和他厮混。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而偏偏将她推至危险边缘的人,就是她自己。
“好。晚上去看电影。”他心满意足地笑道,顺便偷偷地香了她一个,随即埋头大口吃饭。
她表示严重怀疑,这人一早设好了圈套,可若非她甘心情愿地往里跳,也不会……
心塞。
他原本17:00下班,但仍如往常一样,晚了半小时,照例是因为给几个没挂上号的病人加号看诊而耽搁。她早已心知肚明,于是,在门诊楼前找了个花坛边的位置坐下,赏赏花儿、玩玩手机,等候便罢。待他出来汇合,两人一起到停车场,她非拉着他先坐到车后排座位上,然后拍拍自己的大腿,他先一愣怔,随后竟忸怩作态:
“车震——我还没准备好——”
“你也太污了吧,”她一时没岔过气去,“我是让你把头枕在我腿上。”
他的小脸挂不住的失望,但还是言听计从地照做。在躺下那刻,身体因为有了支撑而得以放松,他不由自主地轻轻呼出一口长气。
“先说明啊,我用湿巾擦过手了。”某人的洁癖,她了然于心。不过,这个习惯,得浪费多少资源。她表示鄙视。
他已阖上双眼,只从鼻腔微微哼了一声,连嘴角都没扯动。看来,他完全没有关注这件事。她先快速将手掌搓热,然后由前额处经鼻两侧向下至脸颊部,再向上至前额处,轻柔地做上下方向的搓脸,再揉搓耳部,而后用双手指自前向后做梳理头发的动作。待他头部放松,便两手中指轻按太阳穴约五至十秒,然后中指按顺时针作圆形按摩两手拇指由下而上按摩印堂,再以各种指掌法按摩额头、眼眶、鼻根、两颊、唇边、下巴。双手五指自然分开,用手指端拍击头皮,从前向后,由轻加重。双掌捂住双耳,食指快速弹击耳后枕骨处。最后,轻轻抚摸头部,将头发从前向后理顺,收功。她没有专门学过,只是,今年三八妇女节,公司给每位女同胞发了SPA套餐券,由此去体验了一把,顺便偷师了几招。虽然不能达到治病养身的功效,但缓解一下疲劳,还是绰绰有余。瞧他一声不吭、一副享受的模样儿,自不待言。
她静静地等了好一会儿,他仍然一脸安然地一动不动、呼吸平稳,她着实不忍心叫他;干坐着呢,又百无聊赖;看窗外吧,除了稀稀拉拉的几辆车,也就一片昏暗的空空荡荡了。倒是他鲜活生动的面容,勾起她的兴致来。老实说,看着他,脑中总是立即浮现特别酸的两个字“英俊”。而一个男人,若真的很英俊,不管什么场合、灯光、角度,看起来都是英俊的。更何况,眼前这位,还纯天然、无添加、绿色有机、未涂脂抹粉呢,毫不费力地瞬间秒杀一票经华美包装后、表面光鲜亮眼的男明星们。让不轻意敬仰思慕谁的她,对他都有些垂涎欲滴。不过,此时某男的发型却真是大煞风景。原本顺滑、向前服贴的黑发,被她的五指刨得走样,被硬生生地拨向后方,又因为发根粗壮、发丝柔韧,每缕头发似乎皆极不情愿往下倒,于是朝四周呈散射状,坚韧顽强。某些极度顽强的钢丝,甚至竖直挺立。她一个没忍住、嗤嗤地笑出了声,于是惊闻:
“怎么。”他依然闭着双眼,只动动嘴。
“原来没睡着啊。”演技还行,她倒真没发现。
“服务不错,浅眯了一下。”确实不错,由身到心,都舒展。
“谢谢夸奖。”
“要不,再来个私人贴身服务——全方位按摩。我加小费。”
……
人前斯文、人后败类,是不是就说的他这种。
“很熟练嘛。”
“我只对你一个人耍流氓。”
……
要被噎晕的节奏。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怎会相信,这话是由一位文质彬彬的男人嘴里无比顺畅地脱口而出呢?对方还略含几分委屈的小模样。
“电影票订了吗?”再继续顺着他的话聊下去,尴尬症就要犯了。她选择岔开话题。
“简单,动动手指用手机在网上订就可以了。”说着,掏出手机边鼓捣边递给她选,“订几点的?”
“七点半的吧,如果塞车,一个半小时也够了;早到的话,就先去吃东西。”她凑近扫了一眼各时间段。
“嗯,我老婆就是思虑周全。”
“谁是你老婆?别乱叫啊。”前面耍流氓还没跟他计较呢,现在倒得寸进尺了。
“迟早是我老婆。”分明还带着一股得瑟劲儿。
“快走吧,不然真要堵车了。”她索性当作耳旁风,推他起身。
“是,老婆大人。”说着还举手敬了个礼。
她的脸不由得抽抽了两下。无奈感慨,不知今天此人开启了什么画风,颠覆了他在她心目中的最初形象。该怎么形容呢?从云端落入凡尘?抑或从自带仙气到如今的接地气?仿佛启动自由切换模式,不知哪面才是真正的他。又或许,哪面都是原本的他,只不过像剥洋葱一样,先撕开了矜持的外衣,真实的一面便慢慢地一点一点暴露出来……当然,辣眼睛是必须的,但并没有强烈的不适与反感,甚至还有一丝丝莫名的悦然萦绕心间。她想,也许,她是有点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