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了罢,杨安也打算回房休息。行至半途,听得屋顶甚轻脚步声响,杨安身处黑暗之中,只见西南角一道黑影飞驰而过。
杨安急忙悄无声息跳上屋顶,见那人影直接出了安邑坊,往南而且。心中想道:“这飞贼好俊的轻功,却不知要去哪家关顾。”他自己前不久倒是做过好几回飞贼,不过却非是为了盗取财物,而是为了惩戒那些在知味楼闹事之徒。那时行动起来,觉得刺激无比。但他多是在三更天左右行动,因为那时是人最困之时,几乎所有人都在睡梦之中,行动起来也不易被人发现。
这时正是亥时三刻左右,虽然这时期娱乐项目甚少,平民百姓休息得早,但许多富贵人家在这个时辰仍是灯火辉煌,歌舞不休,都还未入睡呢。
杨安见那飞贼选在这个时间出来作案,想必还只是个雏儿了。好奇之下,便悄悄跟上前去。那飞贼一路过了宣平坊、永崇坊又入了昭国坊,却在一处大宅后院院墙前停了下来。杨安躲在十余丈外的屋顶暗自观察,见得那人体型纤瘦,步伐轻盈,似是个女飞贼。她在院墙前走来走去,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对这家人下手。这样一直来来回回走了近一刻,那人才下定决心,飞身跃过高墙。
杨安急忙跟上前来。
那飞贼入了大宅之后,在一处颇高的屋顶半蹲下来,四处观察情形,见得宅子内四处黑灯瞎火,但中庭一处房间却是灯火通明。杨安见她又踌躇了一会儿,竟往那亮灯处飞跃而去,不由心中大奇,暗想道:“这女飞贼该不会是个笨贼吧,别人做贼都是躲着灯火,她却偏偏要撞上去。她究竟想干什么呢?”
虽是疑云,杨安仍旧未曾落下。
大宅中庭亮灯处正是宅子的大厅,那飞贼到了中庭,飞身下了屋顶,悄悄躲在大厅门前一颗大树后面,便停了下来。
杨安躲在不远处的房顶,见这处中庭小院甚是眼熟,不由四处打量了一番,一看之下却是愣在当场。他初时紧跟那飞贼,倒是未曾留意,这时回过神来才发现这里竟是陆府,若儿家中。
这飞贼关顾的竟是若儿家,自是不能轻易放过的了,杨安心中想道。
心思既定,杨安悄无声息下了屋顶,慢慢靠近那人,只想乘她不备之下,点了她的穴道,擒下她再悄悄退回,决计不惊动陆府的人。
忽然听得厅中有人大声说道:“既然来都来了,还站在外面那么久做什么?进来吧。”杨安认得说话这人的声音,正是若儿的父亲陆慕沙,不由吃了惊。想道:“若儿这位父亲果然如我猜测一般,十分不简单,竟早已发现那人了,却不知他能否发现得了我。”当下又隐身暗中。
那飞贼甚是恭敬道:“是!”便跨步出从树后走出来,进了厅中。
这个声音杨安也觉得十分耳熟,略为思索,便已想起竟是下午在知味楼见过那个娇媚妖艳的西域美人米小古。
杨安将混元罡劲运转起来,悄悄潜上大厅房顶。听得米小古道:“烟儿叩见父亲大人!”此时米小古的声音再无半分娇媚之感,反而如同做错了事情的孩童一般畏惧。
杨安在屋顶震惊不已,这个米小古是若儿的姐姐?若儿竟然还有个姐姐么?这事倒从未听若儿提及过?他思索片刻,随即又摇头否定,那陆慕沙是中原人,陆夫人也是中原人,米小古却是一副极其纯正的西域面孔,亦无混血儿的特征,决计不可能是若儿的亲姐姐才对。
陆慕沙叹了口气,说道:“总算你还记得有我这个父亲。”杨安听他话语中似怀恋、似追忆、似惆怅、又似有些怒其不争。
杨安轻轻将一块瓦挪开一点,露出一个寸许的缝隙,透过缝隙,刚好能看见厅内的情形。见得陆慕沙高坐堂上,他面前跪了一人,正是米小古。
米小古道:“当初若无父亲大人的收养,女儿只怕早已死了。父亲大人对女儿的恩情,女儿一刻也不敢忘怀。”
陆慕沙长长出了口气,抬了抬手说道:“你起来吧。”
米小古道:“是!”又恭敬的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站在一旁。
杨安见她神情拘束,全然是一副纯情小女孩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妖艳魅惑之感。
陆慕沙道:“我听庄正说你在长安出现,便知你今晚定会回来,这些年你在恶人谷过得还好么?”
米小古哽咽道:“女儿……女儿一切都好,劳父亲大人挂怀了。”
陆慕沙叹道:“这些年你一直不肯回来看为父,想必心里还在怪我把?”
米小古垂下头,一直不敢看陆慕沙,这时见他如此问,低声说道:“女儿心里不敢记恨父亲大人,也从未记恨。”
陆慕沙道:“为父知道,当初你另可选择进恶人谷也不愿意再回圣教,多半是恨极了为父。为父这些年也确实在想,或许当初是为父太不近人情了些。但为了圣教的将来,总要有所牺牲的。”
米小古微微抬头,似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
杨安惊讶想道:“这米小古竟是来自恶人谷的?陆慕沙口中的圣教又是什么?”疑惑之际,听得陆慕沙又道:“你至今仍是不肯回归圣教,是不是?”
米小古微微摇头道:“有些事情,女儿终究还是看不破的。”又跪了下来,说道:“这几年女儿也十分想念父亲大人,现下得见父亲一切安好,风采更胜以往,也就放心了。女儿便是死也不愿再回圣教了,女儿感念父亲的人的养育之恩,此生只怕无以为报,只有来世再做牛做马报答父亲大人了。”说罢,又磕了三个头,已是泪眼汪汪,哽咽道:“父亲大人保重,女儿……女儿这便要去了。”
陆慕沙侧过脸,不去看她。米小古便起了身,往厅外走去。刚到厅门口,听得陆慕沙喊了一声“烟儿!”米小古身子震了一下,停住脚步,却不回头。陆慕沙叹道:“这次你能来看为父,为父甚感欣慰。唉!你若在外面玩的累了,便回来吧,这里始终都是你的家。”
杨安见得米小古双肩微微颤抖,似在哭泣。过得片刻,见她平复下来,大步出了厅中,又跃上屋顶,很快出了陆府。杨安悄悄跟上前去,却见陆府门前闪现一道人影,向米小古追去,同时喊道:“烟儿,你别走。”
米小古更不停留,行得更快。那人急急追去,两人在屋顶几个起落,很快已经出了昭国坊,杨安悄悄跟在那人五丈之外。那两人你追我赶,很快竟到了岑邸后院。米小古见得四周房屋破旧坍塌,想是无人居住,便停了下来,冷声说道:“你追来干什么?”
那人向米小古走去,说道:“烟儿,你别走好不好。”
杨安听那人语气温柔,心中坏想道:“这两人关系只怕不寻常,多半有坚情。玛德,大半夜的偷偷摸摸跑来我家后院搞事情,这他吗叫什么事儿。”
却见米小古厉声道:“你别在过来了。沈酱俠,我说过永远不想再见到你,永远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她语气甚是决绝无情。
杨安一怔,暗想:“沈酱俠?原来这人竟是若儿的义兄。”沈酱俠是陆慕沙的义子,大约二十八九岁,生的高大英武。杨安时常听若儿说起他,言他对若儿如何宠爱关怀,每每说起他,若儿总是一脸崇拜之色。后来杨安也曾在陆府见过他一面,但并未与他说过话。这时天色颇为黑暗,杨安又离得颇为远,他虽是目力惊人,但终究也难看得十分清楚。
沈酱俠止步在米小古一丈之外,颇为无奈说道:“烟儿,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米小古哼道:“哼!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更不想再看见你。还有,我已经不叫陆烟儿了,我现在叫米丽古丽。”
杨安皱了皱眉头,想道:“原来她叫米丽古丽,不叫米小古。之前她为什么不用真名么?”疑惑之际,赫然想起一事。
在几年前,武林中曾出现过一个名为米丽古丽的女子,专门劫杀各大门派女弟子,当时千岛长歌门、苗疆五毒、江南藏剑、朔方霸刀等诸多武林名门都有女弟子惨死在她手上,终于惹得各大门派派遣高手围剿。在那米丽古丽走投无路之际,出现一名蒙面高手将她救走,至此数年,武林中再无她之音讯。
沈酱俠叹道:“烟儿,当初我只是……”
未等他说完,米丽古丽手一挥,便打断他的话语,说道:“过去的事情,我再也不想提及。当初在昆仑山分手之际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我之间再无半分情谊。我在恶人谷逍遥自在的做我的大恶人,你在明教做你的传教使者,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杨安听她说起明教,心中大惊,暗想:“沈酱俠是明教的传教使者?那陆慕沙先前所言的圣教难道就是明教么?这……这……听闻那明教教主陆危楼是个极其了得的人物,但明教弟子在武林中行事却亦正亦邪,龙、鼠、蝠三大法王更是无法无天,恶迹累累,这明教也实非什么好派别。”
又想道:“这沈酱俠既然是明教中人,那陆慕沙必定也是,而且只怕地位不低,也难怪陆府之中高手如云。陆慕沙?陆慕沙?他跟陆危楼又是什么关系?难道是陆危楼的兄弟之类,又或是……他其实就是陆危楼。”
陆慕沙虽只与杨安见过数面,但杨安总感觉他极其神秘莫测,处处皆透着诡异。此前他倒尚不甚在意,但现在想来,许多事情便能解释的通了。
只听沈酱俠说道:“你……你这又是何苦呢。这几年以来我也想明白了,我……我心中是爱你的。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便去求义父,请他将你许配给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