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暂且从那名为“凤凰”的黑衣人那儿移开视线,回到那大漠边缘的小城中来。那是大约半年前的时光,虽是春分时节,漠北的风沙却早已飞扬跋扈起来。非墨叹了叹气,抖了抖身上的风尘,进了这方偏僻的小院。
小院在这风沙天的小镇里,算得干净整洁,小院的中央甚至还种了一棵青葱的杨树,绿油油的片片树叶随风摇摆,让这个小院显得别有风情,虽然沾了些灰尘,在大漠明媚的阳光下还是显得特别生动。
看着右手边的大屋,非墨轻松地笑了笑,那里面是他最重要的亲人,历经了朝堂上的纷扰,这里的宁静显得格外可贵。
同妹妹说了些话,讲讲这些天的趣事,看着妹妹睡颜上的光辉,仿佛在“睡梦”中也能听到他的声音,一时高兴起来,一呆便是一天。待出了门交代下人注意事宜后,已是落暮时分。但他今日心情似乎非常之好,还饶有兴趣的在院子里转了转。
不知觉便转到了那个角落里的小屋子。
自从上次敲了门后,他多久没有来过这个屋子?大略有几个月了吧,仿佛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禁忌,他觉得他不该靠近这个屋子,当他意识到自己所处之地,想要离开时,脚步却如何也移不开,那屋子仿佛有吸力一般,让人难以控制自身。
细看下去,更觉诡异。明明是寒风凛冽的时候,穿着裘袄尚还寒冷,这屋子内外却散发一阵阵的闷热,不一会儿非墨便额头冒汗。鬼使神差下,他竟慢慢靠近那个屋子。
本来四面通风的窗子被人用深色棉布死死盖住,门也无声息地关着,毫无一丝生气,令人倍感压力。
他发现靠近门的那扇窗户好像破了一个洞,便踱步至前,从洞口看去,房子里似乎并无异常。因所见有限,他甚至连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正感困惑时,突然一个血红眼睛撞入自己视线,非墨吓得连退几步,心脏猛跳。再看去时,洞口已被人盖住。
他暗暗退开,装作离开,出门后却绕到那屋子附近的墙边。还未靠近,便听闻一阵低声地呜咽声,想起那个红瞳的眼睛,他心中疑窦丛生。
他跳上墙壁,轻轻落在屋檐之上,小心伏下身体揭开一个瓦片。细细看了看,才发现一个女子匍匐在地,披头散发如疯癫一般,低声泣涕又呓语不断。
她时而低头时而仰头,露出一张惨无人色的脸庞,似是在解释什么,浑身瑟瑟发抖,而上方的非墨差点惊诧出声。
“这人莫非是年前大漠通缉的狼女?!”狼女在大漠肆虐已久,听闻她自小在狼群长大,性格怪癖残暴,喜食人肉,经常残杀过路旅客,大漠之中人人闻之色变。
年前那些日子她频繁作案,甚至率领狼群杀食了来朝中觐见的侯爷,也就是非墨的叔叔,随行百余人,无一人幸免,死状可怖,全身失血如干尸一般。一时间人人自危,这才重金悬赏通缉。
他额前密汗更甚,狼乃大漠之王,任何生灵见了它也要颤抖俯首。而狼女乃是狼中之王,狡猾诡辩,十分可怕,能令狼女为其心甘情愿的做事,这位神秘人该多恐怖!
非墨忍住心中的惊讶,算了算位置,轻轻地往前,又掀开了第二块瓦片……
此时透过瓦片的缝隙,一块横梁正好挡着视线,但非墨还是认出那漏出来的一角正是牧国并不多见的大浴桶,牧国缺水,人们并不经常沐浴,这浴桶还是他安排人从邻国周国特制的,能同时容下三五人。此时看来,非墨顿时心惊肉跳,那里面血红一片,装的哪里是寻常人家的浴汤?
他强压心神,小心施放内息探寻,一阵刺鼻的血腥味直冲脑门!
“那血池到底作何用处!?”非墨心中有种强烈的不安,他几乎要跳下去一探究竟!忽然一个如鬼魅一般的声音传来。
“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是种运气。”非墨心上一跳,这黑衣人简直如午夜游魂一般,定了定心,才转头望去,只见黑衣人仿若无事一般立在他的身后,看不见他鬼面后的表情,但却让人感到冷透心骨的漠然。
“是在下逾越了。”他恭敬的赔礼,是他险些触犯交易的底线,就算是屈身赔罪也理所应当,非墨的心中并无王子所谓的傲气。
从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那个黑袍披身的女人,就是这场交易绝不能触碰的秘密。
见非墨远去,鬼面人轻巧落下,进了屋子。那狼女一见鬼面人,如临大赦,迅速爬到他的跟前,讨好的呜咽。鬼面人连看也未看她一眼,便一脚将他踢开。
狼女低声呜咽了几声,谦卑地蹲在墙角,仿佛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他横眉冷对,声音毫无起伏地道:“若是再让人窥探,你一群狼崽我尽数杀了。”狼女畏惧地点点头,颤抖地看看血池中人,挠挠爪子身子低伏在地,颤抖不已,静若寒蝉。
血池中,鬼面人仿佛还能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语笑嫣然。
这时的她一道恐怖的伤疤贯穿整张脸,皮肉似乎已经长好,却还是泛着慎人的血红。她努力的睁大双眼,心中悲切,却毫无泪意。眼前仿佛有一层膜,让她看不清、观不透。
她双眼毁了一半,却还出奇的清亮,只是那眼中的忧伤、恐惧、怀疑和深深地愤怒,将她的一张面孔衬托得更为诡异。
这大半年以来,她日日被禁锢在大漠的黑屋中,陪伴她的只有一个看似凶狠嗜血,却只为在人世生存保护同伴的狼女相陪。虽然大半时间都是她一个人喃喃自语,狼女缩在角落里。
而鬼面人每次来都带着一身的血腥,他利用狼女在人世杀人取血,再回来为她炼血治伤,每炼一次他都要费尽心神,疲惫不堪的倒地昏迷甚至口吐鲜血。其实姚月也并不明白,他到底为了什么样的目的要这般救她,她问过,回答她的永远都是沉默。
孤独,缠绕在这个鬼面人身上,那种感觉,好像是一个人在漫漫长夜地行走了千年似的。想着他对自己说过的话,或许他也曾跟她一样,受尽折磨,众叛亲离……她脑中浮现着那些过往,双眼不禁流出血泪,眼中的哀痛愤怒更甚,若非全身无法动弹,她似乎就要狂吼才罢!狼女被这可怕的压迫感逼得颤抖不已,躺在地上却不敢哀嚎。鬼面人却如常地抚了抚她丑陋的脸庞道,“你放心,你体内的伤很快便能痊愈,到时,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任谁也无法再伤害你。”
山尖上,这名自称凤凰的女子遥遥望了望大漠的某个方向,鬼面人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么?”她悠悠地在口中念着这几个字,望向更远的远方,那里有一座圣山,埋藏着东陆与南疆一切的真相与丑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