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张贵仪日渐受宠,便连她身旁那些亲近之人也都倨傲了几分。张贵仪身旁一向紧随三人,其中一个是她的乳娘,名唤贾氏,另外两个则是她的贴身小鬟,一名紫菡,一名碧荷,俱是十五六岁、聪明乖巧的丫头,只是跟着张贵仪身旁久了,亦沾染了一股盛气凌人、媚上傲下的习性,对于张贵仪的指派无不尽心竭力,而对于那些仆役下人却每多挑剔呵斥。
宫中仆役多有敢怒不敢言者,纷纷到至曹皇后面前申诉。曹皇后只是好言好语抚慰,心中对于张贵仪主仆的恃宠而骄愈发厌恶了几分。
转眼间,新年已过。
后宫之内传出喜讯,原来却是张贵仪珠胎暗结,已然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
仁宗闻之,满心欢喜之情似要溢出一般,当即改元“庆历”(即公元1041年),以兹庆贺。同时传命御膳房、尚衣房、内府库等,凡张贵仪在膳食、衣饰、消遣等方面但有所求,均要竭力满足,并加派一众婢女仆役充入栖香宫,权供张贵仪驱使。
张贵仪本就因受仁宗宠爱而志得意满,如今又怀了龙种,愈发的颐指气使、盛气凌人,整座后宫之内,除了不敢招惹正宫曹皇后之外,其余妃嫔均未放在眼里。
有些嫔妃胆小怕事,隐忍一时也便过去了,有些嫔妃却是不肯吃亏,即便与张贵仪相互卯上也不肯让步。迫不得已之下,只得请出曹皇后出面调停。曹皇后亦本着“息事宁人、和睦共处”的原则,公正处置每桩纠纷,使得张贵仪及诸位妃嫔尽皆服膺。
三月初,仁宗诏令夏竦、韩琦及范仲淹等人择期出兵,攻伐西夏。夏竦等人受命之后,纷纷调度粮草、集结兵马,定于三月二十二日径发泾源、鄜延两路兵马,共同进击西夏。
大宋方面一有所动,西夏便即闻得消息,元昊急忙召集众位臣僚商议对策。野利旺荣因患痢疾,浑身虚脱无力,只得告病不朝。
中书令张元再度献计:与其等待宋军一同攻来,莫如先发制人、主动出击!遂让元昊率领主力从折姜(今宁夏同心县预旺东)进发,经天都寨(今宁夏海原),沿瓦亭川(今葫芦河)南下,直抵六盘山下的好水川地区,预先设伏。另一路兵马则由野利遇乞率领,前往攻打怀远(今宁夏西吉东部),却佯称进攻渭州(今甘肃平凉),待宋军出兵来解怀远之围,则可两下夹击、一举灭之。
元昊思忖之后,认为此计可行,随即再度调集十万大军,自己亲率八万兵马埋伏于好水川,野利遇乞则率领两万兵马佯攻渭州,只待宋军出兵之后,再用计诱其深入,一举图之。
三月十六日,鄜州。
范仲淹正在操演兵马,为攻伐西夏做着准备,忽然接到军情禀报,说是西夏大军进攻渭州,边境形势危急。
范仲淹接到战报,反复思索之后认为西夏攻打渭州定是用的“声东击西”之计,真实意图必然是要进攻怀远!于是急忙派出数路探马,分往怀远、渭州等处打探虚实,同时致书韩琦,告诫其不可轻举妄动,待夏军围攻怀远时,可率众守城御敌,只待夏竦与范仲淹领兵前来驰援,到时三路兵马内外夹击,夏军可破!
韩琦接到范仲淹的书信,阅罢之后,哈哈一笑,道:“敌兵犯境,该当迎头痛击才是!若依希文所言,岂不先机尽失么?”遂不听范仲淹劝谏,调派环庆路副都署任福为将,以泾源路兵马督监桑怿为先锋,率军五万余人,前往怀远抵御。
大军出发之前,韩琦将任福唤至马前,面授机宜道:“你等自镇戎军(今宁夏固原)经怀远城、得胜寨(今西吉县将台北),直抵羊牧隆城(今西吉县兴隆镇西北)。若正面对抗夏军,恐不能敌!需以迂回之策,绕至夏军背后,能战则战,不能战则据险设伏、截其归路,切记切记!倘若违反军令,便是有功也必斩之!”
任福领命之后与泾原兵马都监桑怿率领数千轻骑先发,泾州兵马钤辖朱观、泾原行营都监武英率领三万兵马为后军,直奔怀远而来。
任福率领前军进至捺龙川(今西吉县偏城东北)时,闻知镇戎军西路都巡检常鼎等正与夏军交战于张义堡(今固原县张易)南。任福遂命令兵马转道南进,一路疾驰来到交战处。常鼎正与夏军厮杀正酣,忽有友军增援,顿时士气大振,任福与常鼎左右夹击,合力杀死几千西夏兵卒。西夏方面亦不断增援。
双方拼杀了大半天时光,朱观、武英所率领的三万后军赶到,并投入战斗。夏军兵力不及,难以抵抗,只得纷纷退败,沿途遗弃众多辎重物资!
任福初战获胜,顿起轻敌之心、贪功之念,遂与桑怿率领轻骑脱离辎重,尾随追击,全然忘却出兵之时韩琦的告诫之言。
夏军在前败退,宋军在后紧追,直至渭州以北之好水川(今宁夏隆德西)。宋军由于长途追击,粮草不继,人困马乏,饥渴交迫。
朱观、武英率领后军屯扎笼洛川(今隆德西北什字路河),相约次日会兵好水川口,合击夏军。
次日,任福、桑怿引军循川西行,至羊牧隆城东五里处,却见道路两旁散乱放置着十余个半尺见方的银泥盒,盒内不时发出“啾啾”之声,似是困着多只飞鸟。
宋兵不敢轻动,急忙禀报任福。任福心中纳罕,急忙催马上前,观看半晌也不知其意,随即命人打开木盒,想要一探究竟。盒盖甫一开启,只见百余只带哨家鸽飞跃而出,盘旋在宋军上空,纷纷发出“呜呜”鸣哨之声。任福心中惊疑不已,还未回过神来,只听四面鼓号之声顿起,夏军分作四面齐齐掩杀而来。
任福此时方知中计,急忙传令麾下兵将奋力御敌。怎奈事出骤然,宋军阵列还未成形,即遭夏骑冲击,宋军立时陷入一团混乱。任福只得且战且退,意欲退出好水川。
西夏元昊亲率八万大军在此埋伏,只待宋军入彀,如今眼见宋军终于踏入陷阱,又怎肯轻易放过?只见夏军阵中竖起两面丈余高的大旗,挥左则左侧伏兵起,挥右则右侧伏兵起,左右夹击,来回冲杀。宋军连番战斗,兵力已疲,纵作拼命搏杀,仍不敌西夏,死伤甚众,
朱观、武英闻得前军中计被围,急忙率兵来救,亦陷入夏军重围中。自辰时交战到午时,宋军溃败,将士战死一万余人。任福身负重伤多处,小校刘进劝他突围,任福大声喝道:“吾为大将,纵然兵败身死,以报国耳!”遂冲入敌阵,身披数十刀而死。其子任怀亮亦随父一同战死,其余桑怿、武英、刘肃、赵津、耿傅等数百名将校军官均死于此役,仅朱观所率千人拼将死命,逃往泾州。夏竦闻知好水川之役宋军惨败,急忙分派环庆路、秦凤路两路兵马火速驰援,同时亲率数千骑兵直奔怀远而来。
韩琦率领宋军到至好水川之时,元昊早已闻得宋军三路来援的消息,率众撤出好水川,屯扎于天都寨,只待来日再与宋军一战。
韩琦目睹好水川内旌旗残破、尸横遍野,心中既是惊怒,又是伤痛,只得草草收拾战场,将那些阵亡将士的尸首装殓成车,回转泾州。
距离泾州尚有数里之遥,那些阵亡将士的父兄妻子悉数出城,约有数千人立于道路之中,见到装殓尸首的车马到来,纷纷上前拦住马头,伏地号泣,有哭号儿子者,有哀亡丈夫者,有些父母手持故衣、遍撒纸钱,遥祭招魂,高呼爱子名姓;有些父母更是以头抢地,仰天哭号,道:“儿啊,你随韩大人出征,今日韩大人回转而你却死矣,你若魂灵有知当跟随韩大人一同回来啊!”数千之众一齐哀号痛哭,哀恸之声直震天地!
韩琦早已下得马来,望着眼前黑压压一片,亦是悲从中来、掩面而泣,心中则不停责怨自己为何不听范仲淹之劝谏,不但落得大败而回、军威尽失,更白白折损万余名将士,使得宋军士气大落,再无战心!
韩琦回转泾州,随即传令全军将士尽皆登城守御,防范夏军攻城!
西夏再次获得大胜,顿时士气高涨、群情汹涌,众多将领纷纷叫嚷着要趁胜追击、攻入大宋境地。元昊亦是踌躇满志,信心暴涨,似乎只需兵马一动便能攻占泾州、直入汴京。
为庆贺好水川之战获胜,元昊全然不顾近臣劝谏,带领众位亲近将官开怀畅饮。那些将官亦为凑兴,纷纷向元昊敬酒,元昊自是来者不拒、有酒必干。这场酒宴直从中午喝到半夜,最后一个个喝的东倒西歪、晕头转向,元昊本人更是喝的烂醉如泥,人事不省。
直至次日午后,元昊方才缓缓转醒过来,只觉口干舌燥、头疼欲裂,更要命的是昨夜烂醉之后,元昊便于营帐之内就地而卧,结果着了风寒,脑袋昏沉沉的,浑身懒散无力,只想钻入暖衾之内好好睡上三天三夜,哪里还有跃马冲杀的豪情壮志与激扬勇武?
西夏众将眼见元昊突染重病,急忙唤来行军医士为元昊诊病下药。几位医士会诊之后,一致认为元昊感染风寒,可是驱寒散热的方药吃了好几剂,元昊的病况始终不见好转。众将急的摩拳擦掌、上蹿下跳,恨不得自己亲身去替元昊顶了这场病患。
中书令张元闻得消息,急忙从后军赶来,奔进元昊营帐,一边言语宽慰元昊,一边仔细询问行军医士,及见众位医士诊病无误,所用之药也确是对症,张元不禁摇头叹息,暗道:“莫非天不欲使大宋灭亡么?”
最终在征得元昊首肯之后,张元代行军令,传令所有夏军撤出宋境,回转兴庆府。
临去之时,张元望着远处巍巍矗立的大宋边城,忽地诗兴大发,于马上作诗一首,命手下之人誊抄之后,投掷于宋境。其诗曰:“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辈,犹自说兵机。”
好水川之役,以宋军再度兵败、西夏主动撤军而告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