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珺瞧这情形,心中已然明了。想来昨日与李月清搭讪的富家公子便是薛怀之了,如此温婉善良的女子要嫁与那粗俗纨绔子弟,真是羊入虎口,也难怪李月清要投湖寻死了。她此时觉得有些歉疚,或许将李月清送回家也并非好事。
李易瞥见苏灵珺,心头血液猛然上涌,只觉眼前这姑娘天仙一般。他适才跟父亲说话口齿伶俐,此时却结结巴巴道,“这、这位姑娘是、是?”
李月清拉着苏灵珺,道,“哥哥,这便是我的救命恩人,苏灵珺苏姑娘。”
李易凝视苏灵珺,竟然话也忘了说,呆呆立着。真是知子莫若母,李母忙拉着苏灵珺坐到自己身旁,问道,“苏姑娘,不知你家住何处?”李母此问,大有深意。她这宝贝儿子已二十五六,说媒的快踏断了门槛,但儿子没有一个相中的,她时常为此发愁。她见儿子此间状况,对儿子心事明白了八九分。
苏灵珺懵然不知,轻启樱唇,道,“我家住桃坞镇,离洛州城约莫一日路程。”
李母笑道,“家中高堂可安好?可有兄弟姐妹?”
苏灵珺答道,“我母亲早逝,父亲健在,父亲只有我这一个女儿。”
李母拉着苏灵珺道,“灵珺姑娘,明天就是月清大喜之日,且在舍下小住一晚,待明日喝了喜酒,我再派人送你回去。”她见苏灵珺衣着打扮,尚在闺中,且容貌秀美,举止落落大方,定是大家闺秀,心中已然有了想法。
苏灵珺微微笑道,“多谢您的美意,只是,我想早些回家侍奉父亲。我与父亲分别一年有余,想家得紧。”
李母问道,“苏姑娘为何一个人离家如此久呢?也不带个丫鬟么?”
苏灵珺答,“说来话长。我自小身子弱,一位高人大发善心收我为徒,带我到山间清修医病。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医好了我身子后,嘱咐我下山回家。也巧了,我从青要山回来,要途径洛州城,也是有缘遇上了月清姑娘。”
李母道,“原来如此,你父亲也真是用心良苦。既然来这儿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日,喝完喜酒,我派人送你回家。女孩子一个人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就这样定了罢!”她心里还有些盘算。这位姑娘看着气色红润,应当身子不错。只是不知这姑娘家世如何,想借此机会送她回去,好亲眼看看。
李月清来拉着苏灵珺的手,欢喜道,“灵珺姑娘,你就多呆一日罢!”
李父也道,“苏姑娘,且喝了月清的喜酒再回。不过有一事,月清昨夜之事,万勿向他人提起,涉及我李家颜面,还望姑娘见谅。”
苏灵珺点头道,“那是自然,不消伯父说,我也当守口如瓶。”
李母嗔道,“灵珺姑娘是识大体之人,岂会多这些口舌,哪里还要你多说。”
李父哈哈笑道,“是我的不是,苏姑娘,莫要见怪。”又对下人说道,“管家,你给苏姑娘安排间上房,好好招待!”
苏灵珺见盛情难却,只得答允了。
期间李易虽一言不发,但双目流转,似有千言万语要涌将出来。待到下人将苏灵珺引去上房,他还在原地站着。李月清轻推他道,“哥哥,哥哥……”
李易方回过神来,喃喃道,“世间怎有如此女子!竟叫我见到了,莫不是天仙下凡,来度我的……”。
明日就要送李月清出嫁,李家今日颇为热闹,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李父嘱咐丫鬟寸步不离跟着李月清,李月清心间烦闷,便拉了苏灵珺到闺房,说些心事。说着说着,李月清留下两行清泪。
苏灵珺叹道,“姐姐,我现下知道你为何寻死了。昨日那小女孩儿乞讨之时,我恰在你前面不远,那薛公子,我也见了,那等纨绔子弟,伯父也忍心将你嫁去……”她此时想到自己爹爹,若是遇上这等情形,爹爹也决计不会勉强自己。
李月清道,“我娘也与他说了多次,可我爹爹固执得很,薛家伯父伯母也多次前来提及此事,爹爹便应承了下来。于爹爹而言,门户、脸面比什么都重要,我这个女儿倒不算什么。”
苏灵珺心念一动,道,“姐姐,我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李月清拭去清泪,幽幽道,“妹妹,咱们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
苏灵珺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救了你出火坑,却不想这也是推你入另一火坑。”她心念及此,不免黯然神伤,道,“我有一法,只是……有些大逆不道,姐姐姑且听听罢。”顿了顿,悄声道,“我见姐姐贴身的那位丫鬟,与你形容有些相似,若姐姐决不肯嫁那薛公子,不妨……”她说到此处,有意停了下来。
李月清两眼闪过一丝亮光,紧抓住苏灵珺的手,激动道,“妹妹,你这法子甚好!”她心潮澎湃,说话声音有些发颤,“我这贴身丫鬟采青从小与我一块长大,许多人觉得我们二人有些相似,倒是可以教她帮我这个忙。”
苏灵珺道,“只是,此事我们需谋划周全了,若有破绽,便功亏一篑。”
李月清道,“嗯,我这就叫她来商量一下。”起身出去,将采青喊来,掩上房门,道,“采青,我的事你也是知道的,我不喜欢薛怀之,可爹爹那边,我实在无法。我想求你一事,求你务必应允,否则,我只有再去寻死。”说罢,盈盈拜倒在地。
采青大惊失色,忙也跪下道,“小姐,这如何使得,你要我做何事,但说无妨。”
李月清道,“你替我去嫁给薛怀之!”她轻声道来,但语气坚决。
采青一时间不知所措,诺诺嗫嗫道,“这……这……那老爷夫人…..还有薛家……”
苏灵珺细看这二人,均身形婀娜,举止投足有些相似,若从后面看来,倒是难以分别,想来是朝夕相处之故。细看脸庞,采青比起李月清之秀美,略有逊色而已。
采青却有一番心事。她自小没了父母,被一寻常农家收养,后被送入李家,与李家小姐结伴。她口齿伶俐,深得李父李母欢心,平日吃穿用度与李月清无差。虽身为丫鬟,但家境寻常之人她是瞧不上的。她自懂事以来,心中打定日后要嫁入大户之家,光耀门楣。她心思不同李月清,如若换做她,自己只要坐稳了夫人位子,钱财大权在手那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即便夫君不成器又有何妨。做了富甲一方的薛家夫人,平日瞧不起她的下人,见了她也要低眉顺眼。她心中隐隐觉得,若是生米成熟饭,倒不是坏事。只是此事突然,李代桃僵,若是此事不成,惹怒了老爷,日后不知可有好日子过。她轻咬嘴唇,犹疑不决。
李月清秀目泛泪,道,“采青,你代我去只掩人耳目,我好脱身避一段时日。并非要你嫁他,爹爹要怪也是怪我,再大的事情,你也只消往我身上推,爹爹定不会为难你的。”
采青心有他想,也念在李月清平日情义,应允下来。三人悄悄商议,明日接亲之时,如何掩人耳目。待得谋划妥当,已近日渐西斜。
此时门外有人道,“妹妹,灵珺姑娘可是在你这里?”
李月清轻笑道,“我这哥哥可真是呆。”边说边开门道,“哥哥,灵珺姑娘在这里,你找她可有事?”
李易道,“爹爹妈妈准备了宴席,你明日要出嫁大家先热闹一番,也为答谢灵珺姑娘。”
李月清抿嘴笑道,“你这平时不问窗外事的,怎地如今这么勤快!”她明日出嫁之难题已解,心下舒畅了许多。她见哥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再打趣了,便道,“知道啦,我们一会儿就到。”
席间,笑语晏晏,气氛甚为融洽。李父李母见李月清眉开眼笑,只道是她已想开了,便放下心来。只李易心不在焉,苏灵珺一举一动都牵动他心思,又想到明日苏灵珺便要回去了,不由得惆怅无比。他数次想跟苏灵珺说句话,可话到嘴边,又不敢吐露,总是这般犹犹豫豫,心绪难平。
入夜,苏灵珺才躺下,听到门外有人低声道,“灵珺姑娘,我……我有话想跟你说……”苏灵珺心觉不便,便隔着门道,“可是李公子?有什么话明日再说,我已歇着了,李公子请回罢。”这李公子的心思,她也瞧出了些,只是自己对他无意,早些挑明了好。
那李公子这一日魂不守舍,就是想跟苏灵珺说上一句话,哪怕是一句也行。听到苏灵珺回应自己话语,真如春风暖心一般,欢喜得想要叫了出来。强抑心绪,道,“那姑娘好生歇着,我便不打扰了。”虽如此说,他仍在苏灵珺门前徘徊了约莫个把时辰,方才回房。
第二日一早,采青早早便向夫人告了假,道是自己身子昨夜受了寒凉,有些发热头痛。夫人忙着张罗送嫁之事,便嘱咐她好生歇着,换了其他丫鬟送李月清过去。
李家老爷夫人将蒙着盖头的李月清送上花轿,李母眼泪汪汪,要拉下李月清的手,李月清却避开了母亲。李母暗暗叹了口气,心道是女儿虽听话嫁入薛家,只是约莫还有些脾气,且盼她到了薛家之后,慢慢转过弯来。
接亲队伍走了之后,李家便冷清了下来。苏灵珺便跟李母告辞回家。李母管家准备了马车及礼物,并让贴身的两个仆妇送苏灵珺回去。苏灵珺万般推辞,但拗不过李母盛意,只好听从安排。李易远远看着,欲言又止,良久,上前道,“苏姑娘,一路上多加小心”。苏灵珺点头言谢后,便启程回家。
薛家接亲的队伍气势非凡,一路过来锣鼓喧天,八人抬着大红花轿,花轿上鎏金溢彩,只惹得道旁行人不住艳羡。薛家接亲队伍绕了一大圈,方才回到薛家,新娘子虽蒙着盖头,但身形婀娜聘婷,宾客们不住赞叹。
晚间入洞房之时,薛怀之迫不及待要摘取头盖,新娘子却把灯先熄了。薛怀之还道是李月清未经人事,心觉羞赧,便依了她。待到第二日醒来,薛怀之睡眼朦胧,瞧见眼前搂的美人儿似有不对劲,定睛一看,这哪里是李月清,只是依稀有些相似。他险些要跳将起来。采青温声软语了一番,道自己是李月清的贴身丫头,先来侍奉他。
原来昨日,李夫人看李月清穿好嫁衣、画好妆容后,便去料理嫁妆之事了。采青向夫人告假之后,便来替李月清。她二人身形相似,盖头一蒙,谁也瞧不出来分别。李月清便换了身下人装束,悄悄从旁门溜走了。她这一走,是要上邻近姨母家,盘算先暂避一阵,后又生了一些事端,这是后话了。
那薛怀之本是浪荡子弟,一心只想温柔乡中醉生梦死,对李月清实无真情,只是见其美貌,便乐得听从父母之命。平日两家见面,李月清总是冷脸对他,哪及得这怀中之人对他温顺体贴。二人又温存了一番,薛怀之更舍不得采青了,到了近晌午时分,方才起身。这一来二去,采青却是牢牢抓住了薛怀之的心。直到奉茶之时,薛家父母才发现媳妇并非李月清。
薛家父母怒气冲冲,但自己宝贝儿子却是万般袒护,有意纳下采青。薛老爷气愤不过,派人告到李家。李老爷一听,险些晕倒过去,急命下人找寻李月清。李母眼泪汪汪,心道怪不得昨日女儿总是避着自己,只是事已如此无可奈何。
李家上下苦寻了半日,人影都没见。李老爷急火攻心,大骂女儿不孝。李母见状,恐事情越弄越僵,便道,“老爷,不如我们将采青认为女儿,她替姐姐出嫁,也算说得过去。”
李夫人这话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李老爷沉默半晌,叹气道,“事已如此,便这样罢。夫人……我有一事,瞒了你许久,眼下,我只得跟你言明了。”
李夫人疑惑道,“老爷怎如此说,我们夫妻二十余年,有什么不好说的。”
李老爷诚恳道,“夫人,采青,她……她也是我们李家之后。十多年前,我有次去江北做生意,途中遇见一个青楼女子,我甚是喜欢她,但她出身微贱,纳她做妾一来有损李家声誉,二来我也怕夫人不乐意……采青她娘在生她之时难产,撒手去了,我便将采青寄养在一户人家那里,后来才让她进府与月清做伴。”
李夫人蓦地听到这话,心头一惊,脚下登时有些不稳,道,“老爷,你……你怎么瞒了我十几年……”
李老爷道,“夫人,我原怕你胡思乱想,是以一直未同你明言。”
李夫人长叹道,“糊涂啊糊涂,你就是要纳妾,我也不会阻拦。既然如此,将采青认回来,理所应当。采青这孩子,向来讨人喜欢,她嫁去薛家,倒也不是坏事。只是她可知自己身世?”
李老爷摇头道,“她不知自己身世。”
李夫人便道,“那我们便跟薛家说,采青本是咱们李家二小姐,也不算咱们失信于人。”
后李老爷和夫人亲自登门,阐释原委。薛家见生米已成熟饭,兼且这对新婚燕尔琴瑟和谐,也就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