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色的晨光洒满大地,城外满地的难民在饥饿中逐渐醒来。
几十个小伙子又走到城下开始大喊施舍。
城头的士兵紧张的关注下方,屏息凝神,无人应答。
约莫一个时辰后,城下开始逐渐骚动。曹文诏与卢象升披挂整齐走上城头。
城下的小伙子见到当官的走上城头,顿时安静了下来。
曹文诏清了清嗓子,大声叫道“父老乡亲们,请回户籍,过不了多久钱粮会运到,皇上的救济已在途中了!”
城下顿时一片嗡嗡声,三五成群的人们交头接耳。过了许久,一个小伙子喊道“军爷,我们这上万人,饿了许久,再也走不回去了,也去不了其他地方了。来就是为了吃的饱”
曹文诏闭上了眼睛,突然把眼睛睁开,一挥手。
城头箭如雨下,前排的小伙子们纷纷倒地,腿脚快的迅速跑到百步开外。
中箭的小伙子倒在地上,捂着伤口呻吟,有人边叫痛翻滚,也有的显然已经中箭身亡,一动不动。还有一些边捂着伤口边逃跑,还一向后爬着。
有一个小伙子向城头愤怒的大喊道“当兵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曹文诏大喊回答道“限今天,离开韩城,回原籍。不得成群结伙,否则格杀勿论!”
城墙下顿时惊叫声,惊呼声,议论声吵成一片,还间杂着婴儿凄厉的哭啼声。
不一会,一些人围成了一个圈子,貌似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一个面黄肌瘦,个头矮小的人说道“昨日开仓放粮了,那么多天这是头一回遇到。今日又说散去等待皇粮,看来皇上是记得咱们了。”
另外一个年长的“嘿嘿”笑了一声道“这话不错,俺们还有些存粮,再各自分散挖点草,去山里刨点食,或许可以撑道皇粮来了”
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伙子,躺在地上,边嚼着一嘴的草根,边道“那若皇粮不来,剩下的粮食又吃光了,岂不是饿死?”
其他几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七嘴八舌说道“还是听俺叔的把,你们别瞎搅合了”
此刻,十几个人都沉默下来,看着蹲在地上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身材魁梧,约莫四十岁,古铜色的脸上一脸的木讷,一直没吭声。
见大家都不说话了,便说道“你们这些娃,净是做美梦了。你们不想想俺们都抢了两个县城,六个粮仓了,皇帝老儿能饶了咱们?”
那个年长一点的人道“老王,俺们这还有退路么?”
老王说道“退?退哪去?杀了县太爷,你还想退?这都是株连九族的罪过。饿的发昏做得,现在就得认命”
那个躺在地上的小伙子道“叔,这城上的官兵和咱们以前见到的不同,凶的紧。动不动就杀人的!”
老王哈哈笑道“现在怕了?饿的你娃发昏的时候咋不怕捏?这是个大城,金银财宝,粮食多的是。回头你就可以娶上媳妇了”
另外一个蹲在地上的老头,捋捋白胡子哈哈大笑,拍拍那少年的脑袋。
曹文诏突然低声跟卢象升说道“不好,这都是反贼。”
卢象升紧张起来,问道“曹将军何出此言?”
曹文诏说道“你仔细看刁民身上的衣服”他用手指点躺在城地下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
卢象升点头道“有一些看起来像从衙役布料”
曹文诏又道“你再看看这些刁民,成年男子十有四五,老人妇女孩童偏少。显然是很多中途加入的”
卢象升点点头“将军眼神犀利”
曹文诏接着道“最要命的是,死了十几号人,这些人居然习以为常,没有一哄而散,而是聚在一起商议,意图何在?”
卢象升恍然大悟“曹将军,那我们得准备好恶战了”
一群民军,推着首尾相连几个平板车,上面躺着一颗巨木,向城门缓缓而来。
另外一群人,用盾牌,锅盖,铁锅,油布,棉被子遮挡住同伴。
卢象升在城楼上手悬在半空中,所有弓箭手屏声敛息,弓已不知不觉的拉满。
随着民军的脚步加快,卢象升手一挥,大叫“射!”
各种带着火,不带着火的箭飞了过去。
有人中箭倒地,有人扔掉着火的衣服棉被。
民军的巨木,仍然继续前进。
所有的弓箭手,纷纷搭弓继续射击。
城下茫茫的民军不断有人倒下,更多人涌上前。
当人流渐渐涌到了城墙下,城墙上巨石,滚木被不断扔下。
民军也在不断的向着一丈(3米)左右的土墙上扔着石头木棍。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巨木重重的冲击着古老的木门。
木门后士兵们仍然在用各种木头石块加固城门。
战斗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白天,民军抛下了两三百具尸体,逐渐褪去。
太阳落山,血红色的阳光洒满战场,滚滚浓烟飘荡。城外远处炊烟四起。
曹文诏与卢象升清点了一下,大约有二十来名士兵战斗身亡。受伤的不足百人。
嘱咐完夜间值守后,刚走下城墙,发现已经有一群衣着华贵的富绅,在知县的带领下等候。
知县上前拱手道“曹将军辛苦了,本县乡绅来犒劳了。”、
曹文诏皱皱眉刚想说话,卢象升却先迎上去与乡绅寒暄起来。
寒暄完毕,卢象升拉着勉强而行曹文诏,跟着这帮人后面向县衙走去。
卢象升悄悄对曹文诏笑道“曹大人,你的好事来了”
曹文诏差异道“还有好事情?”
卢象升笑道“只要你活着出得去,你准会高升啊”
曹文诏道“你怎地见得?”
卢象升道“乡绅们会联合上表,以表彰你经天纬地之功劳。”
曹文诏哈哈大笑道“就打了这些泥腿子的小阵仗,也算功劳?那老子在辽东和蛮子打了十年又怎么说?”
卢象升道“你在辽东确实是大阵仗,除了孙阁老,却没人会谢你。这一小阵仗,满朝文武都会对你歌功颂德。”
曹文诏道“果真?他们有功夫给我歌功颂德,不如把这破土墙修理修理,明天挡得住挡不住还不知道”
卢象升哈哈大笑“曹将军睿智,乡绅们已经凑了好大一笔银子,准备修一座大大的城墙了。”
在城内觥筹交错的时候,城外的农民军正在激烈的讨论着明天怎么打。
一堆人围着篝火面红耳赤,显然已经争论许久。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你们年轻人去拼命俺们不反对,我们这些老头小孩给你们拖后腿,让你们分心了,不如俺带着他们回乡去吧”
本来争论的人们安静了下来,只有篝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良久之后,老王说道“大伯,你说的在理。俺们在前面打仗,总是惦记着万一官军打败了咱们,你们怎么办。缩手缩脚,前怕狼后怕虎的。只是你们回去,那些当官的能饶得过你们么?”
老头点点头道“娃,现在兵荒马乱的,当官的哪里还能管得着咱们这些泥腿子。
咱们认识的土财主狗腿子都被打的打杀了杀,不认识的也懒得去咱们这穷乡僻壤。再说了现在男人们走的走,跑的跑,谁又晓得你们去干嘛了”
老王说道“那全指望着大伯了。大伯你们把大部分金银细软带走吧,口粮也带走一半,我们在外头若是不死,也不缺这些。”
过了一会有个中年汉子对老王道“大哥,这城池官兵到也厉害,咱们明天还这样乱糟糟的打恐怕不行。”
老王道“老四,你这话说道我心眼里去了,俺们这就是野狗打架,咬一口算一口。就想着怎么撞开城门冲进去抢东西,却也是没有动动脑筋。这官兵把门都堵死了,怎么地撞得开。”
众人纷纷点头道“是也,是也”
老王接着道“就那破墙,也就两人高,咱们来个人梯,也就翻上去跟他们拼了。”
有个少年叫道“叔,翻上去干多麻烦,要是能引他们出来打,俺们好几个打他一个,准赢。”
老王拍拍那少年的脑袋哈哈大笑,问道“那帮官兵怕死的很,怎么舍得出来?”
另外一个少年插嘴道”这还不简单,你说咱们是怎么逮着豺狼虎豹的?给他点食,诱他们出来呗。”
瞬间篝火旁的人们热情起来,七嘴八舌。
酒足饭饱后,曹文诏与卢象升往回走。繁星之下,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曹文诏突然开口问卢象升道“你说明天这些泥腿子会怎么样?”
卢象升道“明天肯定会比今天艰苦十倍”
曹文诏点点头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卢象升回答道“这帮泥腿子本来没准备恶战,以往一拥而上,就得胜了。今天乱打一气,吃那么大的亏,必定研究战法。这土城墙又矮又不牢靠,很容易击破。”
曹文诏哈哈大笑“你小子虽然没见过世面大阵仗,聪明绝顶。和我这久经沙场的人倒是想的一模一样。那你准备如何破?”
卢象升回答道“敌众我寡,唯有固守死战”
曹文诏道“那你敢不敢与我一同破敌?”
卢象升道“愿意追随”
曹文诏道“明日你我杀将出去,一举破敌”
卢象升道“曹将军,我军虽然装备占了优势,但是属于战阵,以一敌五,毫无把握。”
曹文诏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明天我准备以一击十。你带我准备三十能骑擅射之士,你再率领五百人替我压阵。我们明天出城杀个痛快。”
天光大亮的时候,民军已经对城上喊话,表示愿意用金银珠宝换取粮食,有了粮食,他们就各回原籍务农去了。
然后把金银细软远远的铺在三百步开外,在晨光下闪闪发光。
城墙上的士兵们恨不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了。一辈子他们也没见过那么多金银珠宝。
准备出击的曹文诏莞尔一笑,对卢象升道“当我们是三岁孩童了。难道普通的官兵会上这个当么?”
卢象升道“会的。官兵们当兵就是图个财。他们怕王法,不敢去劫富户,但是这些流寇的金银抢了不犯法,总是有人去冒险的。”
曹文诏点点头道“那你还是提醒我了。请你在后军执法,凡不听命令者,擅自脱离阵型者,斩立决。”
卢象升道“下官已备了三十刀斧手,亲自带队后军,为将军保证军纪。”
曹文诏看到卢象升手里头居然拿了把青龙偃月刀,奇怪道“这玩意是关帝庙里头的把”
卢象升笑笑道“确实,咱们军中的兵器年久失修,总是觉得不顺手。下官还有把子力气,所以去惊动了关帝爷。”
曹文诏掂掂这把青龙偃月刀叫好道“果然有把子力气,足足有三五十斤。”
卢象升道“曹将军这亮银枪看来携带多年”
曹文诏哈哈大笑,抚摸着亮银枪道“今天就靠你了”
曹文诏大叫一声“开城门!”
曹文诏带着三十骑兵在最前面,五百军士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排了个最简单的方阵,卢象升骑着战马,带着三十名刀斧手在阵最后,靠在城门边。
民军们早就准备好,黑压压的人群站在离开金银珠宝五十步外,就等待大队官军出来抢的时候,一拥而上。
但是未曾料到的是,曹文诏带着三十名骑兵冲了出来,在百步停下,不停射箭。
不断有人中箭倒地,老王顿时有点恼火,大手一挥,民军们蜂拥而上。
曹文诏率领骑兵又边退边射,民军们怒不可遏,继续追赶。
当进入了城墙八十步的时候,城墙上突然更多的弓箭密集如雨下。民军们顿时人仰马翻,损失惨重,纷纷掉头逃跑。
这个时候,曹文诏又带着骑兵射杀过来,跑的慢的,也被马刀砍倒在地。
又在距民军百步左右停下,不断射击。
民军又怒吼冲上,曹文诏继续边退边射击。
反复几次,就有两三百具民军尸体倒在了阵前。
老王甚是惊慌,从未见过如此打法,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其实这也就是在辽东战场上最基本的战法。曹文诏自然烂熟于心。
此刻民军杀红了眼睛,几千号人一拥而上。
曹文诏示意骑兵们退到最后排,扔掉弓箭,换上刀剑。他平端着他的银枪,观察战场。
民军们终于冲过了城上的剑雨,此刻前排方阵端着长枪短刀蹲下,后排百余人弓箭齐射。
见到同伴又纷纷倒下,民军们仿佛失去了理智,怒吼着继续前进。
突然长枪兵们站起,齐刷刷冲了过来,后排的短刀手保护长枪兵于左右。
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向前推进。
卢象升手拿青龙偃月刀,带着刀斧手跟在后面。
前排的民军们看着密集的两丈长的长枪推进过来,惊惧万分,但是想退已经来不及了。
后排人群由于看不见最前面,把前排的人们挤向前进。
民军官军一接触,惨叫震天。长枪深深的扎入人群,每个长枪手两旁的短刀手不断的清理被挤过来的民军。
后排的民军终于看清楚了形式,纷纷往后退却。
此刻曹文诏带着骑兵已经悄悄的绕到了民军的背后,大喝一声“兄弟们,功成名就就在今天,凡斩一首赏银二两。”
曹文诏端着银枪身先士卒。
骑兵们瞬时像发了疯一般,大喊着骑着马跟着曹文诏冲了过去。
飞驰的马冲进人群,连撞带踢,瞬间,许多人受伤倒地。骑兵们手中的砍刀左右翻飞。
醒过神来的民军,左右拥挤,纷纷避让。
三十骑兵跟着曹文诏,在人群中踏出了一条道。当冲进正中间的时候,老王操起大棒,横扫下来一名骑兵,掉在地上的骑兵还没爬起来,无数的锄头镰刀斧头已经招呼上来。
曹文诏银枪舞动,上下翻飞,叮当声不绝于耳。马的速度逐渐变慢,曹文诏翻身下马,徒步战斗,盔甲已经被鲜血染红。这个时候,突然一匹马向他冲来,卢象升舞动着青龙偃月刀,周围的镰刀斧头锄头纷纷的飞了上天。虽然青龙偃月刀没有任何刀刃,但是任何兵器一触即溃。
老王逐渐开始崩溃,心中有个念头闪过“白脸关羽,黑脸赵子龙。名将转世了”
民军们完全陷入崩溃,四散夺路而逃。
黑压压的人群,像潮水一般褪去,在辽阔的黄土高原上,发散状狂奔。
曹文诏骑上马,环顾四周,见官军们正埋头寻找刚刚铺在地上的金银财宝,没有人去关心民军到底去了哪。
他摇摇头,长叹一声。此刻卢象升冲着他笑了笑,说道“曹将军,穷寇莫追。话说死里逃生,也没人会去追了!”
韩城下,横七竖八的躺着千名民军尸体。还有一些受的民军哀嚎呻吟。
卢象升使劲的闭起眼睛,眼角不禁湿润。良久后,眼睛并未睁开,却命令道“刀斧手,枭首匪民,无论死活!”
夜灯初上,韩城内一片欢天喜地,张灯结彩,仿佛过元宵一般。
乡绅们已经给英雄们摆上了庆功宴,并且拿出一千两百白银酬谢曹文诏。
曹文诏问卢象升道“卢先生有何打算?”
卢象升道“跟随将军平定陕西,咱们去下个营”
曹文诏哈哈大笑道“卢先生大才,迟早,我会跟随你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