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闵行路三号。
夜已经极深了,日本驻上海领事馆的灯光还亮着。领事馆外,穿着藏蓝色海军大衣,头上却带着陆军铁帽的陆战队士兵强忍着刺骨的寒风,可手里的握着的步枪却像中风了一半,哗啦哗啦的响个不停。
可领事馆内,却是另一番天地,壁炉中熊熊的炉火炙烤着整个屋子,一团温暖的光晕辐射着整个房间。
可穿着厚厚裘皮大衣的马三,却感觉整个人都坠入了冰窖中,甚至连手指的温度都感觉不出来了。
他的身前,一名身着考究的日本中佐漫不经心的半倚在沙发上,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战刀,他十分享受这种感受,哪怕被那群混蛋长洲藩贬斥出帝国的势力范围,哪怕只不过作为一个驻外武官,继几位关东军的前辈之后,自己终于也能大展身手了
陛下,你果然没有忘了我们啊!我田中隆吉必不负您的托付,这个美丽的城市,一定会成为帝国下一个战利品!
静谧的气氛还是被打破了,马三望着少佐手中雪亮的战刀,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换上了一副献媚的表情:田中中佐,鄙人真的是尽力了啊,您看看,为了大日本帝国的事业,我是有伤不敢治啊,你自己瞅瞅,自从黄小姐出事之后,姓黄的都把手底下的人堵在租界门口了,我连日租界都出不去,我倒没什么,可帝国的面子……
沉浸在自己的美好世界中的田中少佐猛地被拉回现实,幻想的肥皂泡破灭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卑躬屈膝的中国人!
原本的不快化作了一声冷哼,人不会和一只狗置气不是吗。
但是,现在来说,这只狗还是要好好安抚一下的,看着面前口若悬河,不停地表白着忠诚的马三,田中少佐慢慢地平定了自己的情绪,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手,马三的嗓子像是被掐住了一样,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就低了下去,立马弯下了腰,一副洗耳恭听的忠犬形象!
“马桑,我们合作的日子也不短了,武器的,我们给,租界各国,我们摆平,可是,我们的要求,你的执行,不可以,你的懂?”生硬,机械的中国话从田中的嘴唇中一个个崩了出来。
马三脑门上的冷汗刷的一下从额头上渗了出来,张张嘴刚要为自己狡辩,田中少佐的手再一次抬了起来,还没升起来的音调,就再一次低了下去。
“这一次,大本营派出了菊机关的川岛芳子少佐,对你们的行动进行直接的指挥,马桑,这一次,请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了!”冷冽的话语,伴随着战刀收鞘的声音,成为了最为冷冽的声响。
仿佛被田中的杀意影响到了,通往大厅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刺骨的冷风毫不客气的涌了进来,直往马三的脖子里钻。
踏踏踏!
皮质军靴特有的质感,一点点的从外面传了进来,马三死死地低着自己的头,不敢抬起来。
来人一点点的接近,一股悠然的冷香飘洒出来,原本萎靡不振的马三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打足了精神的他颤颤巍巍的抬起了自己的头,映入眼帘的,除了田中的那张扭曲的肥脸之外,还有一名穿着北方厚呢大衣的日本军官。
哪怕是背对着自己,马三也知道,自己今后的上司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哪怕是这个背影都已经笼罩在了宽大的军衣底下,马三透过田中脸上压制不住的兴奋,也知道,这是个漂亮的女人。
大门再一次关上,大厅里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滋味,田中的眼睛肆无忌惮的品味着眼前这位活色生香的“同事”,如此失礼的事情,这名女军官却不闻不问,慢慢等着田中开腔。
半晌,田中终于开了腔,马三注意到,不仅是中文,貌似就连日语,这位田中少佐貌似说的也是磕磕绊绊。
芳子,冈村前辈和你已经交代过了,这一次帝国在上海的行动,前期准备,就由你来安排,这不仅关系到帝国,更关系到满洲是否能够重立,于公于私,你都要努力啊!
我知道了。清脆的女声第一次响了起来,田中坐直了身体,想要继续说下去,可是女人却已经鞠了一躬,转过了身子,斜瞥了一眼马三,自顾自的重新向门外走了出去,
田中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可就连一向懂得察言观色的马三都不守舍的跟着自己的新“上司”走出了领事馆的大门。
生气这种东西,为的是给别人看,大厅里却只剩下田中少佐,虽然心里面恨不得追出去用手中的战刀把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大卸八块,但这也可能就会被人误认为是精神病,现在,这么好的升迁机会摆在了自己面前,无论如何,自己的行为也应当更加稳重一下。
强行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田中少佐站起身,对着大厅里自摆钟的玻璃外壁,整理起自己的装容,好不容易把领口的最后一颗扣子系上,还没来得及活动,一名少尉便从楼上跑了下来,贴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田中少佐打了鸡血一般,顾不上被领子勒的发紫的脖子,几步便跨上了二楼的书房。
报告!田中用日语大声喊道。
请进!书房里传出来的却是一句字正腔圆的中国话。
这一奇怪的对话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隔壁电报房的宪兵和文员们仍然按部就班的收拾着往来的通讯,而田中也匆忙理了理自己的军装,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军官目光炯炯的盯着推门走了进来的田中少佐,慢慢展开了身子,舒服的躺在椅子的靠背上,开口问道:“隆吉,事情安排完了吗?”
男人穿着军装,却没有带军衔,开口说出的更是标准的中国话,可是田中少佐却是一副恭敬的表情,要是看惯了日本人目中无人表情的上海百姓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指不定地上能捡起多少人的下巴颏。
田中努力的想要把刚才中年人随口脱出的中国字粘巴成一句,可越急越想不出来,中年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再一次开了腔,这一次,说的却是日语。
田中君,你到上海也有四五年了,中文不仅没有进步,甚至还有退步,你可知道,这个国家有多大?单凭军事力量,我们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完全统治这个国家,我们需要的,远远不只是手中的步枪!
嗨,为中国科的前辈们添麻烦了。少将阁下!
被称作少将的中年人却一点没有为田中的恭顺而打动,而是默默的拉上了书房的电灯,然后站在硕大的窗子边,看着上海外滩星星点点的璀璨夜空,接着说道。
田中君,我呢,出身在东京,但是,对于那座城市,我却没有太多的眷念,我一度觉得,自己就是个纯粹的军人,可是明治三十七年,当我第一次踏上满洲的土地,我就深深的眷念上中华的土壤,我想,当时这么想的,不只是我一个人,所以面对露西亚,我们才能前赴后继,生生的击败了一个地跨亚欧的超级帝国。
我知道,这一次的满洲事变,你们这些后辈们都羡慕的看着我们肩膀上的佐官衔变成了将星,现在,你的面前,是整个中国,甚至是整个亚洲最璀璨的一颗明珠,把它献给陛下,我相信,田中君,不久的将来,你也会被称作将军阁下,至于长洲藩的哪些老家伙们,是时候,把位置让出来,交给我们了!
中年男人站在窗户前,张开了自己的臂膀,像是要将窗外的一切抱在怀里。
哈伊!
这一刻,田中少佐的眼中闪烁着的红光,不亚于窗外星光点点的上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