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知如何存在,万物不知从何处来。每一个城池的祭坛皆为先祖所修,祭坛长存,是以魂族传承不断。但更久远的岁月无从探索,总有一层迷雾笼罩在所有魂族头顶上,人们都知道天地阔大,但无人明了天穹背后又是何等模样。也无人明了岁月的长河究竟淹没了什么,埋葬了什么。
这里是一座废墟,深藏在深渊之底。此渊纵深,裂地千里。
废墟中央,黑色雕像环绕着祭坛。祭坛亦是黑色,若没有其上符文的微弱光芒,则会在昏暗与雾障中隐没,难以察觉。
祭坛符文点亮,是祭祀开始的征兆。但岁月的侵蚀早已将祭坛捉弄得疲惫,杨苏全身奔流一般肆意流出的血液,也只是将其微微唤醒了而已。
深渊底部,灵气异常充沛,或许是山峦交错的大地被从此处割开的缘故,山川灵力如百江到海般汇集于此。祭坛四周,若有魂修在此,可以感受到灵气的凝聚,但这如牛毫般的积累不知要几时才可完成一场祭祀。
“破……而后立……”
冥冥中,传来一句话。这话语沙哑不堪,支离破碎,发音亦十分奇怪,如孩童的咿呀学语,似乎说话之人已沉默了许久,快要忘记如何说话一般。
就是这样的四个字,似有万钧的力量,坠得雾都下沉了几分。
“罢了,老夫暂且帮你一把,能不能醒来,皆看造化。小家伙,希望你有来到老夫面前,与我相见的一日……”
第二句话,那人说得熟练了很多。这句话浸满了孤独之感,苍凉地回荡着。
此话说毕,天穹忽暗,仿若黑夜降临。
空中响起轰鸣,金光忽然照亮了整个废墟!数个金色星辰碎片飞速降临,毫不客气地冲击在那祭坛之上,激起数丈金浪!
那些符文发出的微弱光芒,缓慢明亮起来,最终,金色的光芒笼罩了整座城池,金光生出双翼,呼啸拍打,与金浪相接。这些金光又猛然崩裂溃散,碎做万千星河坠落,跌入废墟之中。
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只余祭坛上纹路稳定地明亮着。
围绕祭坛的残破鸟身人面像,双目皆散发出金光,柔和的目光就落在似乎已经死亡的杨苏身上。
杨苏的身躯仿佛被无形的手托起,将他平放至祭坛中央。在这从托起到放下的过程中,杨苏身躯上的鲜血依旧纷纷滴落着,好似下了小阵血雨。滴落的鲜血很快又融入祭坛,血滴坠落的地方,光芒会更盛几分。
杨苏系发的草绳早已断开,他长发散开,因为曾浸泡在血液中,粘稠的血将他一头黑发染得更加深暗,长发粘连成缕,发梢滴着血。
金光照射在他紧闭的双眼上,渐渐渗透进他的身躯,看去,如同他整个人在这金光中成了透明的。
金光也映入那两个碎尸万段的猎人早已脱出眼眶破碎了一般的眼球里,无神地看着祭坛上的杨苏。就连满地碎尸鲜血,染了金光,都仿佛由狰狞变得柔和。
深渊中灵气迅速凝聚,却没有像在孤山一样,凝成风旋,而是以一种横冲直撞般的暴烈,涌入杨苏身躯!
顺着金光的指引,灵气丝丝涌向杨苏眉心,将魂息缓缓点亮。
魂息,便是魂族呼吸灵力的心脏。魂息不灭,灵气不朽,魂修便可生生不息!
因魂息的存在,魂族之修不易死亡,有人猜测,这或许就是曾经万族璀璨,而如今天地间只余魂之一族的原因所在。
此刻杨苏的启魂,并没有发生如在青石城那样的排斥,但魂息却摇摇晃晃,始终不能稳定。
那些金光与天地灵气,在杨苏体内游走,首先要修复他破烂不堪的身躯,这本不是个难事,此刻却好像难过登天。
此时,在这祭坛周围环绕的十八座雕像,忽然发出了声声如野兽般的吼叫!像是在召唤什么……
大地在震动。
漂浮着的雾气凝聚,又消散,似乎重复了很久,最终,废墟中站立起一个个雾人,或是说,人形之雾,但更像是魂魄。
它们飘向祭坛,在祭坛四周围绕出雾做的圆,好似拥挤的人群……他们模糊的面容好似注视着中央的杨苏,就像在注视熟睡中的孩子。
它们开始环顾着四周,环顾这周遭陨落的城,这些断石、雕像,四周残破的一切。它们又仰望天际,好似透过无尽深渊,看到久违了的天空。它们始终沉默,渐渐沉默地接近着杨苏,又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脚下散发着金色柔光的祭坛,重化薄雾,一丝丝钻入杨苏身躯。
雾丝跟随着他体内金光,凝聚在他的眉心,渐渐形成一个菱形的结晶。结晶开始时有如实质,随着雾气的进入,逐渐透明虚幻起来。
最后,那结晶燃烧起来,如一盏油灯的灯火,隐藏在他体内。
围绕着杨苏的雾气大圆,也在慢慢缩小着,雾人们依次钻入杨苏身躯。他们因自己还未散尽的一点执念而苏醒,响应着祭坛的召唤,来唤醒杨苏,并成为其魂息的一部分。
甚至它们心中保留了千百年的意愿,都随着它们消散的意识一起融入魂息,或许会在很久以后,这些微小而炙热的愿望会燃烧成燎原大火,将天地吞噬。
万魂苏醒,开启一人生命。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启魂。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雾人们都已不复存在,唯余杨苏孤独地躺在祭坛上。
深渊底部依然有薄雾萦绕,但那些散漫轻淡的雾气已经与外界寻常之雾没有了区别。
他眉心晶莹剔透、好似虚幻一般的魂息缓慢旋转燃烧,丝丝白气从魂息上吐出,缓缓修补着他身体的损伤。
白丝钻入他体内干涸血管,渐渐凝聚成滴滴鲜血,血滴汇集成泉,滚滚血泉在他血管内涌动奔流,流淌向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这个过程还要持续很久,或者是一年,或者两年,也或许,如那老人所说,杨苏不一定能重新苏醒。
一切皆看造化。
深渊之内,孤寂苍凉。
深渊之外,广阔无极。
一年之后。
古道之西,血色荒野。
又是一个暗夜,夜色肃杀。仿佛到了黑夜,才能将这片大地上的殷红色遮盖,但那血的味道,仍是挥洒不去。
相传,在这片土地上掘地三尺,沙土中仍能沥出淋漓鲜血。
浓郁的血腥气,引来了成千上万凶残的凶兽在此徘徊。此时,一个血狮兽群正在血野中觅食。它们脚掌落在地面上,便有鲜血从地面上被挤出。血野,名副其实。
血狮兽群躁动不安,它们时不时抬起头来,赤红的双目注视黑夜,喉咙中挤出呜咽低吼。
夜穹中,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危险,正在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