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狮群躁动不安,此起彼伏的低吼为这苍茫血腥的血色荒野增添了无形的恐惧。而在这狮群身后,三个身着黑衣之人正远远地坠着,似乎这夜色与鲜血并不能使他们心神颤动丝毫。
“今夜无月,天穹似有白光下垂,是为异象。”一人收回仰望深夜的目光,也不知他是如何发现漆黑的夜幕上低垂的白光的。
“这与我无关。”
其中另一人声音阴沉缓缓道:
“我只知道这群血狮,只有内丹还有些用处,今夜我们大费周章来到这令人作呕的血野,只碰到血狮兽,回去后还不是被宗门之人笑死。”
这人好似有些恼怒,随手一点前方落在兽群最后的一头血狮,那头庞大凶兽刹那爆作血雾,一颗血丹自血雾中飞出,落至其人手心,被他一口吞掉。
血狮兽群好似有所感应,回头看到同伴内丹被夺,爆体而亡,本就躁动不安的它们,凶残的本性被激发,纷纷转身对着那三人方向,发出一阵阵怒吼。
“郭师兄!”始终没说话的第三人有些焦急,责怪道,“这样会将它们激怒的!”
“激怒?”
姓郭的男子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道,“你这胆小鬼,我还怕把他们都吓跑呢!”
他狞笑着,双指成剑,自额前斜向下一划——
剑气陡生!
无形的剑气自夜色苍穹而下,狂暴地撕裂着地面上的一切。那些浸润了鲜血的泥土被剑气激起,溅起十几丈高的大幕。
血狮们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切割成万千碎片,连内丹都碎裂成数百片,整个狮群在瞬间变成了纷纷扬扬的血肉之雨,消失在这个恐怖的夜中!
无月之夜,白光下垂。
那胆子看似较小的人张大嘴巴,过了许久才结结巴巴说出一句话:
“师,师,师……师,师……师兄,你这……也太厉害了吧……”
郭姓男子此刻面容扭曲,好似恐怖到了极致,看着自己手指,颤巍巍道:“不是……不是我……”
一开始看向苍穹,说出天有异象那人,正抬手指天,他手臂不住地颤抖着,衣襟在风中无助摆动:
“快看天空!”
可惜,他们只来得及抬头,目睹那把撕裂天地的白色巨剑,从夜空中坠落而来,轰隆巨响,劈开了这片血野。之后,这三人便被剑气瞬间绞成碎末。
不光是他们,这片血野中的所有、一切活物,都没能逃过一劫,成为了血土的一部分。
白色长剑降临。
它接触了大地之后,仍未停止,而是切开荒野,继续向地心落去,只是速度缓慢了一些。
大地在痛苦地震颤着,千万年存留在土壤中的血水,被全部蒸腾而出。震动之时,大地已经干燥,恢复了泥土的颜色,甚至有些苍白。
但这片曾经的血野,其上空,漂浮着浓郁的血幕,无论如何都挥散不开!
在这片血雾中,感知为零。
直到整个白色长剑都没入大地,只留下一道大地之伤。
大地依旧在颤抖,震动依旧在持续。
向着大地上一切边角扩散而去。
距离血色荒野最近的,正是一个宗门,其名古道。
古道宗山峰之上,一个身背铁箱的麻衣老者望向血野,眉头紧锁:
“与师兄算出的一模一样,剑落苍穹,血海成雾……
“二十年后此血雾将蒸发干净,如预言所说,那时,便是我宗弟子试炼的开始……”
震动也传到了不知存在在何方的深渊中。
废墟,祭坛,皆随着大地缓缓颤动。
不知怎地,被杨苏吸收后,所剩不多的一些雾气,渐渐凝聚成了一头头双眼散发着嗜血光芒的凶狼。
它们苏醒后,感到饥饿无比,唯看到了祭坛中央躺着的一个魂族少年。
鲜活的食物。
狼群似乎有些忌惮,并未马上扑去,而是缓慢围绕上去。
天空开始下起雨,淅沥雨声浸润了深渊。细雨淋湿了杨苏衣衫与长发。他动了动眼皮,好似快要醒来。
细雨坠落深渊,拍打在经年孤寂苍凉的废墟上。
杨苏睁开眼,一滴雨水恰巧打在他眼眸中,透过满目雨水,他看到了远处昏暗的天空,与山崖殷红的色彩,这些色彩缠绕扭曲,成为了他视野中堆积的色块。这些色块随着他的眨眼,又顺着眼角流淌开,之后他便看见了真实的景色。
他并未看到围绕自己的狼群,但他感觉到了。
他站了起来,雨珠顺着他额头发梢滑落,又砸在他手上、脚边。他终于看到了眼前密密麻麻的狼群,并不感到如何恐慌与不知所措,他重新睁开了眼,也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如何值得开心的事。
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情绪面对这道深渊,面对过去与未来。
但他以危险的沉默面对群狼。
狼群见他站起,纷纷后退了一些。虽然杨苏就那样站着,未做什么动作,但它们依赖灵敏的嗅觉,依然在他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这些狼会是第一个在杨苏身上感触到这种气息的生灵,但不是最后一个。
杨苏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太耐烦。
一只狼动了。
它有力的后肢将脚边碎石震成齑粉,身体舒展开来,如虹桥一般扑咬上杨苏脖颈。
只是瞬间!
那狼的额前出现了一个并不算锋利的生锈箭头。那箭头缓慢的推入它头中,头骨裂隙,箭携带着狼飞逝而去,静止在远处一面断壁上。箭尾剧烈地颤抖着,最终,铁箭因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道而断,断壁跟随其一起坍塌。
那只狼还停留在原地,亦停留在杨苏脖颈,张着血盆大口,还停留在被箭射中后退的半空中。但,这皆是虚影。
杨苏仍垂手立着,亦仍向前张开双手,手中出现了一把黑铁长弓,而搭弓将手中之箭射出的,也是他,但这是虚影。
本应在瘦小男子尸体旁的弓与箭,还是虚影。杨苏重新搭弓,右手虚抓,又飞来一支铁箭,他将箭搭在弦上,弓拉满而箭未发。
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虚影层层消失,最终重叠在一起,成为了杨苏如今搭弓的样子。而黑色长弓与铁箭的虚影,同样消散,只留下杨苏手中实质的弓与箭。
杨苏手执弓箭,与狼群对峙。小雨急促,那只狼虚影消失,溃散成雾,直到此时,才传来墙壁倒塌的声音。
那些断裂的铁箭碎片因余留的速度,依旧向前,直到插入地面溅起尘土,这才罢休。
狼的速度已是极快,但杨苏比之更快。那些虚影,皆是因极快的速度而拉出的残影。
深渊中无杂声,只有雨落之声,和杨苏绵长的呼吸声。狼群一动不动,雨滴穿透雾狼的身躯,直接落在地上。地上逐渐有了些积水,狼爪踩在水上,氤氲开道道雾的涟漪。
杨苏一箭杀一狼,将其余之狼震慑住了。
他执弓冷漠道:
“不要让我射出第二箭。”
那些狼好似听懂了他的话,开始后退。慢慢地退下了祭坛,退入了废墟中,又重新成了雾。
直到所有的狼都消失,他才放下弓箭。他身上泌出血珠,是因刚才在天地灵力的加持下,施展那种搭弓射箭的极速所致。
细雨冲刷着他身上血珠,杨苏闭目感受着体内魂息。那魂息十分冰冷,散发出丝丝寒气,这些寒气如血液般在他体内循环着。
魂息之用途,又如魂修的第二个心脏,只不过它呼吸的是天地灵力,顺应自然,逐步改造躯体,清除体内杂质污秽,为魂修塑造一个合适的肉身。
杨苏睁开眼睛,世界的一切都比从前要清晰,他可以看到许多以前看不见的细节,也可以看得更远。树叶的脉络,雨水的轨迹……这便是真正进入化息境第一层后,感知的延伸。
杨苏长高了一些,他的头发也长长了,垂在背上,快要及腰。他本来清明秀净的面容,被雨水洗去血渍后,又恢复了清灵。他的身形也不再那么瘦弱,已有了修长之意。
杨苏从坠落到苏醒的一年中,变化诸多。
他站立着,默默看着眼前延伸至视野边际的废城。
如此之城!不知在很久以前会是多么雄伟,尽管只余废墟,那些残垣断壁依旧有些压迫得使人喘不过气来!
杨苏想起了自己昏死过去后,意识中恍惚出现的祭坛的金光,与那些隐隐约约感觉到的雾人。
他向着面前的蔓延无边的废城,将手一揖,深深一拜。
“杨苏拜谢救命之恩。”
杨苏轻轻说道。
一揖到地后,他起身,再拜,道:“谢诸位启魂之情。”
没有任何回应,唯有雨声淅沥。杨苏第三拜:
“杨某承诺,无论如何,吾将尽全力完成诸位未竟之愿。”
虽然此时的杨苏并不知道这些遗愿是什么,但他冥冥中有感应,能感觉到随那些雾人,种入自己魂息中,与其一起燃烧的炽热的愿望与执念。这一次,杨苏拜得长久,很久之后他才起身,回想那些围绕着他的雾人。
他甚至想起了它们看向自己,如同看着本族幼子一样柔和的目光。
那或许都是废城中曾经居住,但早已死亡之人的魂魄,徘徊在生前生活的地方不舍离去。如今归宿在杨苏魂息中,也算是终于结束了一生。
杨苏背上那把并未破损的精铁长弓,又探手隔空取来几只铁箭。刚入化息境一层,即使启魂与众不同,但实际上与普通魂修并没有太大差别。
即使能隔空取物,也是因深渊内灵气浓郁远胜外界的缘故,灵气之力极易驱使。如若在外界,仅有一层之力的他并不能做到。
而那些雾狼,或许曾经很强,但如今已是千万年后,它们在雾态中被地震所唤醒,实力最高仅在化息境一层而已。在杨苏面前退却,并不冤枉。
杨苏走下祭坛,走到他坠崖的地点。这一段距离并不很近,当初濒死的他一寸寸爬过,艰难可想而知。
在那里,他捡起了地上完好无损的惊雷刀,再次挂上腰间。旁边有一地碎肉经过了一年,几近成灰。其中就有铁弓铁箭原主人的血肉。这是杨苏此生第一次杀人。
对此,杨苏并没有什么感觉,他只是抬头望着血红崖壁,却望不到深渊尽头。
既然醒了,就要尽快出去。这是摆在杨苏面前的首要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