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鹤年见张云绝望如此,也难免跟着心伤,竟是一下忘记了刚才的理好的思路,还是程晓龙给他递了一个眼神,他才突然醒悟,急忙说道:“云儿,可能事情有些误解,我说的那些情况,也不一定都是事实,很多都是推断。”
张云仍旧一言不发,眼泪却簌簌不止。
“那一晚出手杀害你妈妈的人,躲在黑暗中,其实我也没看清楚,只是刚好那个老头又逃走了,他能自行解开打了死结的绳索,而且还能从完全封闭的密室内逃走,于是我就联想到是他下的毒手,经过我们刚刚一番仔细思索,事情其实要复杂得多,这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张云默然半响,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但是语气极冷:“不要再骗我,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听闻此言,张鹤年顿觉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才能说服他这个倔强的孩子。
程晓龙要冷静得多,沉吟片刻后温和的说道:“孩子,不是你爸爸故意编谎话骗你,我们也是尊重事实。道理很简单,不能放过了坏人,也不能冤枉了好人。这一切是否真是那个老巫师所为,我们要慢慢查明真相,否则一念错,万事错。你总不能让你的母亲死的不明不白,连杀母仇人是谁都没弄清楚,就去找人报仇吧?”
张云的眉间突然颤动了一下,半响才冷冷说了一句:“不是他那又是谁?”
张鹤年长叹一声,语气坚决的说道:“这要等查明真相之后才知道,所以你要坚强起来,我们一起去找出真凶,就算我张鹤年倾家荡产粉身碎骨,也誓报此仇!”
张云止住了流泪,突然倏地坐立起来,怔怔的盯着张鹤年,冷冷问道:“你真是我爸爸?”
张鹤年深深点头,温和的说道:“云儿,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孩子,绝对错不了!你妈妈跟你说的那些话,那是怨恨我当初不辞而别弃她而去。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寻你妈妈的下落,但是她知道我在哪,却始终不肯来见我,我又如何能找到她呢?直到你病危,她才肯来找我,我也是那时才知道我还有个儿子。这些年,我知道你们吃尽了苦头,但是……”张鹤年突然如鲠在喉,竟是无法继续说下去。
说及往事,张云禁不住眼泪又噙在眼角,但是他很快就抹掉了,深深呼出一口气,略有缓和的说道:“过去的事就到此为止,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问一句,你爱不爱妈妈?”
张鹤年深深点头,缓缓说道:“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张云听闻此言,自己这位突如其来的父亲,似乎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是个抛妻弃子的绝情男人,也难免有些动容,沉默片刻,才平静的说道:“要我现在就叫你爸爸,我还接受不了!待我为妈妈报仇之后,我才会去想其他事,至于那时我是否愿意跟你一起生活,还要看我那时的想法!”
张鹤年微微点头,想要劝解一番,叫张云不要因为仇恨而迷失,可欲言又止,因为他自己也不可能放下这份仇恨。
尴尬的沉默。
片刻后,张云望着张鹤年问道:“妈妈的墓在哪里,我要去看她!”
张鹤年沉声说道:“我把她送回了家乡,在我们最初相遇的那片田园,等你痊愈之后,我就带你去看她。”
张云立即作了一个阻止的手势,淡淡说道:“我没事,我们现在就去!”随即,便下了床。
张鹤年望了一眼程晓龙,想要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程晓龙犹豫片刻,也只能点点头,因为张云的病况十分特殊,只要他神志清醒,跟正常人似乎没有什么分别。
程晓龙见他们父子二人要去处理私事,便想要告辞回医院。这些天虽然请假,但作为院长和重大手术的主治医师,他几乎是一刻也丢不开。
张鹤年却拉住了程晓龙,望着张云说道:“云儿,这是人民二院的程晓龙院长,是我的至交好友。你昏迷了近一个月,全靠他全心治疗,你才得以康复!”
张云虽然貌似冷酷,其实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否则老王叔的事也不会给他如此大的打击。
张云深深看了程晓龙一眼,跨前一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俯首说道:“谢谢叔叔的救命之恩!”
程晓龙一怔,望了一眼张鹤年,连忙附身扶起地上的张云,温和的说道:“孩子快起来,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之责,不必行此大礼!”
张鹤年看着自己的儿子如此重情义,脸上浮起一丝微笑,缓缓说道:“云儿,伯父的大恩,我们无以为报,你何不就此拜他为亚父,聊表我们的感激之意!”
张云并未犹豫,再次单膝跪地拜倒,郑重叫了一声:“亚父!张云此生任凭差遣,永世孝敬!”
程晓龙连忙扶起张云,笑着说道:“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我无非是尽了些医者之责,朋友之谊,你们如此挂怀,显得过于拘泥了!”
张鹤年抚掌笑道:“这回可好了,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老程,我知道你医务繁忙,但无论如何也要抽个时间,咱们仨坐一起,绝对没有第四个人,好好喝几杯,说说话!”
程晓龙笑着点头,说道:“一定一定!非我争名图利,只是有时人命关天,放不下这份功德!待我抽出时间,一定通知你,绝不含糊!”
张鹤年抚着程晓龙的背说道:“老程,不是我说你,你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该歇歇了!一般的手术就丢给年轻的医师去处理,你不要只管天下人的命,却不管自己的命,长期熬夜,如何受得了!”
程晓龙笑着说道:“鹤年,不是我不想,只是受人所托,终人之事。你是知道的,我向来把朋友看得极重,但凡有托,又都是关乎生命健康之事,岂敢怠慢!”
张鹤年深深点头,说道:“说的也是,要不是为了云儿,你怎肯伪造情由请这样的长假!”
程晓龙拍了拍张鹤年的背,笑着说道:“别扯这些了,我还是尽快回去吧,还不知道有多少事等着我去善后呢!”说完,又转而望着张云,一手搭在张云的肩上,神情温和的说道:“孩子,你既认我为亚父,可听我一言?”
张云深深点头,沉声说道:“亚父请说,我听着!”
程晓龙沉吟片刻,语重心长的说道:“孩子,男儿自当心胸开阔,容得下人,也容得下事。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切记不要动怒,要冷静处之。世间之事,自有因果,不必过于强求。杀母之仇,虽然不共戴天,但也要理智对待,不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心中便只有杀戮。可能是职业思维的缘故,我一向不主张用暴力来解决矛盾,不管什么事,都可以谈,只有用心去听,才能洞悉真相,避免因偏执和冲动而铸成大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云深深点头,挤出一丝难得的微笑,低声说道:“亚父所言,张云定会铭记!我定会查明真相,不会鲁莽行事!”
程晓龙微微点头,但似乎还是不放心,又补充说道:“报仇也要量力而行,这些天发生的许多诡异之事,皆不是常人所能为。那个杀害你母亲的神秘人,也非等闲之辈,非我等凡人所能对付,千万慎之!”
张云一下神情凝重,冷冷说道:“不管他有多大本事,我也不会畏惧!亚父放心,我不会蠢到去干那以卵击石的傻事,我还得留着这条小命给妈妈报仇呢!”
程晓龙待要再劝解几句,但又觉得张云此时的心境可能听不进去,何况来日方长,便欲言又止,只笑着说道:“那我就回去了,你们路上小心!”
张鹤年也未再挽留,三人一起出了密室,送走了程晓龙,张鹤年将张云带至屋内,拿出一套新衣服给他换上,张云这段时间穿的都送病号服,稍微犹豫了一下,便从头到脚换了。张鹤年叫人开了一辆很普通的酒红色沃尔沃,穿过市区,上了高架桥,朝着记忆中那条路驶去。安静下来后,张鹤年只觉一幕幕往事如波涛般涌上心头,同样的路,那时是冥冥中的巧遇而成故事,此时伊人却已溘然长逝。
此刻,她仍然独自等在小石桥边,只是曾经是一个不可方物的妙龄少女,现在却变成了孤零零的坟墓,怎能不叫人慨叹世事无常,物是人为。
一路上,父子二人各有心事,都没有说话,司机也是个中规中矩的老实人,只管用心开车,听从安排,并不去理会这沉闷尴尬的气氛。
其实,张云几次想要和张鹤年说话,却因内心那种强烈的陌生和疏离感而难以启齿,毕竟十几年的恩怨,想要一时化开,谈何容易。
车行了近两小时,已经下了高速,进了国道。张云实在饿得受不了,嗫嚅了一句:“我……我们去吃些东西再走吧?”
张鹤年等了许久,终于还是听到自己的儿子肯说话了,虽然仍然不愿叫他爸爸,但这已经让他喜出望外了,因为张鹤年心里清楚,张云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慢慢接纳这一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的表达父爱和静静等待,让时间来抚平一切。
张鹤年轻声吩咐了一声:“老赵,到前面找个休息区吃饭吧!”张鹤年并未表现得如他的心情一样激动,而是尽可能让这一切显得十分自然。
司机应了一声好嘞,兀自用心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