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地上,思考着自己快要死了。
为什么要看盯着这一片漆黑?
他想。
于是他艰难地转动了脖颈,小小的动作让他以分秒计算的寿命,又消失了一大截。
外面是一大片蓝,蓝的像玻璃,像鸢尾。
他从来没仔细看过,原来大都会的天是这种蓝。
他曾无数次坐着火车,经过几百公里不一样的天空。
车窗外是无边的田野和山丘,火车的两头是家和他的女友。
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他这样叹息。
他的眼神瞥见了一抹黑色。
模模糊糊,朦朦胧胧。
曾经灵活的身躯,现在转动一下眼球都痛苦万分。
用尽全身的努力,他的眼睛终于对焦成功。
在窗户的外面,玻璃幕墙与水泥墙壁的夹角,有着一座鸟巢。
风猛烈地吹着,他觉得自己全身发冷。
鸟巢里有三四枚蛋,还有一只嗷嗷待哺的雏鸟。
灰色的绒毛在风中浮动,两只黑色的眼珠乱转。
“你也在等你的妈妈么?”
他觉得自己可以感受到这只鸟的思维。
它的大脑是如此简单清澈,只有着最原始的几样冲动。
如果你也想妈妈的话,我们就一起喊吧。
沈冲用他早已干枯的声带,发出细不可闻的呼喊:“妈妈……妈妈……妈妈……”
雏鸟仿佛听从他的召唤,发出啼鸣,两支细小的声音在风中摆摆停停。
“妈妈……妈妈……妈妈……”
渐渐地,远方传来了一声回应。
气势雄浑,声音悠长。
是只北美猎鹰。
猎鹰母亲从数百米的高空缓缓降落,准确地停在自己的巢中,用翅膀护住雏鸟,凝视着沈冲。
“啊……”他忍不住用自己破风箱一样的嗓子发出感叹。
雪白的羽毛,如此美丽。
那双眼睛锋利如刀,仿佛可以看进他的内里。
不,并不是。
他自言自语:“我才能看透你,而不是你看透我。”
他死死盯着猎鹰的眼睛,他感受到了它心中的警惕。
他慢慢闭上眼,他看到的世界更加玄奇。
他看到了猎鹰燃烧着的灵魂。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覆盖包围住了它,它开始困惑,轻轻挪动脚步。
还没来得及挣扎,锐利的眼神就失去了焦距。
他抚平了它的躁动,他仿佛多了一个身体。
他挥动了两下翅膀。
他的灵魂跟着它,冲天而起。
“飞翔……这就是死亡的么?”
他的血液快要流尽,他的的意识即将远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越飞越高。
“飞……越飞越高……”
怒吼的狂风不再寒冷,相反,风成了他的凭藉。
他舒展开双臂,风从下面滑去,他的身体托起。
他看见地上的尸体,如此的渺小,污秽。
鹰从不吃腐烂的东西。
他宁愿飞到万里高空,去寻找鲜活的猎物。
只是……
对不起了。
小红,芸芸,还有所有的姑娘……
我没办法替你们报仇了。
他越飞越高,一切在他的眼中都变得渺小。
越飞越高。
只有一个小小的词语还在牵连着他与那具尸体的关系。
报仇…
报仇……
报仇!
“我不能死,我要为所有人报仇。”
即将交融在一起的灵魂翻滚波动,猎鹰那纯洁洁白的灵魂在瑟瑟发抖。
它的飞行不再优雅,翅膀拼命的扇动,好像要挣脱什么。
“我还有许多事不知道,我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
它状如疯癫,在天空中横冲直撞。
“我为之丧命。”
它的声音不再犹豫,尖锐,刺耳,好像被掐住了脖颈。
“我要……复仇。”
躁动的灵魂不再包裹着猎鹰,他伸出无数道尖刺,向洁白的灵魂扎去。
猎鹰的灵魂左支右拙,无力反抗,被一口吞入肚中。
翱翔在天际的白色精灵,它的羽毛迅速枯萎,它的肉体立即皱缩,它的眼睛变得浑浊。
它从云中跌落,从高楼大厦间跌落,从自己的巢穴边跌落。
轻轻地,摔入尘泥,融入尘泥。
沈冲的伤口慢慢愈合,皮肤变得红润,苍白的发色向发根回溯,只在最底层隐埋了几根,好像在低声细语它的罪孽。
沈冲睁开眼睛,泪流满面。
“我是魔鬼,噬灵魂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