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的烟雾中,沈冲不断地咳嗽,尽管没有被陨落的混凝土砸中,但飞溅的石块、钢筋忍让他狼狈万分。
想到这时候活不活得成还说不定,沈冲也不再惜命,催动着生命力赶紧修复伤口。
听着螺旋桨逐渐远去的声音,沈冲躺在地上,终于确定安全,才慢慢爬起来,砖石钢筋从他身上掉落,噼里啪啦响作一团。
接着,同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沈冲看见烟尘一阵扰动。尽管还看不清楚,沈冲却悲哀地发现,安保队长似乎也活了下来。
“哈,看来上帝不想要我的命!”队长一边站起身,一边掸掉身上的土。
“我们都很幸运。”沈冲有些敷衍,眼神四下里寻找武器。
“还有其他人吗?”队长问。
“应该没有了。”沈冲一点一点挪动脚步,感觉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想弯腰捡起,尽量不惊动安保队长。
“别动,把手举起来。”队长一手架枪,指着沈冲,一手潇洒地完成了掏烟、咬烟、点烟的绝活,“刚刚为什么不听命令?”
“生存本能嘛,人之常情。”沈冲无奈地站直身体。
“你说你是安全局的探员?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叫我草先生。”沈冲脑子一转,瞎掰了个名字。
“哦?你们有多少人?”保安队长叼着烟,悠闲地退出弹夹,换上新的子弹。
沈冲目瞪口呆。
原来,保安队长枪里的子弹,早在刚才的一阵扫射中就消耗殆尽。
“对不起,用了一点小技巧。”队长露出嘲讽的微笑,“告诉我,安全局派驻到三只猎犬的探员,有多少?”
“哪个部分?”沈冲心说我哪知道,赶快运用当记者时练出的技巧,化被动为主动,反问道。
“所有的。”
“你知道的,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我不能参与到决策中,我只认识自己的队友……”沈冲继续说着废话。
看着周围的尘雾慢慢落定,寻找翻盘的可能。
猛然间,沈冲看见远处的天空有个黑点,上下晃动,倾斜着往这边飞来。
还来?
沈冲在内心吐槽,随即安慰自己,好歹有人一起陪葬。
保安队长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继续问:“你的队友有哪些?”
“石先生……木先生……”沈冲装作回想的样子,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瞎编了四五个后,他放弃了演戏,笑着说:“嘿,我说。你想不想回头看看?”
“看什么?”保安队长笑着反问,这种伎俩他甚至不屑拆穿。
但渐渐的,身后的轰隆声越来越近,他忍不住转过头去。
倾斜着的飞机挥舞着螺旋桨,一往无前地撞上了玻璃幕墙,这是他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
沈冲看着四处飞溅的玻璃碴和血雨,忍不住心中死里逃生的喜悦,学了个象声词:“嘣!”
直升机拖着队长的残躯,在地上划出一条直线。终于抽搐着停了下来,扭曲的扇叶不再转动。
“哈喽,有人吗?”
沈冲依然没有从兴奋中恢复过来,他没有跑,而是饶有兴趣地垫着脚,看着直升机。
如果不是害怕爆炸,他甚至想走过去瞧瞧。
“叮咚!”沈冲自以为俏皮地学了声门铃。
下一秒,直升机的舱门打开,一个小巧的金属手提箱被丢了出来。
“圣诞礼物吗?”沈冲笑道。
他不知道箱子里装着什么,但有一种魔力吸引住了他的灵魂。就像还没咳嗽出来的病人被喉咙里的瘙痒所驱使,沈冲甚至没有意识到什么,脚步已经带着他走到了箱子前。
那是一只看起来就极为高档的手提箱,优美的贝壳曲线上下起伏,金属的光泽含而不发。即使在这个肮脏混乱的环境里,它依然没有粘上一丝尘埃。不像是放在一座废墟里,而像是供在展架里。
但沈冲的眼睛事实上并没有看到箱子,他的眼神已经穿过了坚固的金属,入侵到箱子的内部。那里面有着澎湃的能量和生命,被锁在一个狭小的空间,等待沈冲的降临。
他感觉自己的魂魄和身体分离,慢慢地飘向箱子内部。
咔嚓。
手枪上膛的清脆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沈冲抬头望去,直升飞机的残躯上站着一个人。
熨帖的西装,平整的寸头,无声无息出现。
“嗨你好,圣诞老人?鲁道夫?还是说……石先生?”
沈冲向拿枪指着他的人,打了声招呼。
石先生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杀了他?”
沈冲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真想不到你杀得掉他。”石先生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一丝惊讶。
“我也没想到。”
“他死的时候痛苦吗?”
“我猜很痛苦。”
石先生摇了摇头,轻轻地说:“真让人伤心。”
他扣动扳机。
沈冲惨叫一声,子弹从肩胛骨穿过,他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身边。
“我以为国家安全局的人不会打偏。”沈冲强忍着疼痛嘲讽道。
石先生将枪插入枪套,仔细地扣上按扣:“没有打偏。”
接着,上一秒还静静站着的石先生向沈冲扑来,速度快地像一头猎豹。
沈冲甚至还没看清他的身影,重重地一脚便踢在他的胸口。
身体飞出将近十米,又在布满砂石碎屑的废墟上滑行了很远,沈冲才堪堪停住。强忍着的鲜血从嘴角流出,浸满胸前。
看着石先生慢慢收回脚,沈冲惨笑道:“棕色小牛皮系带皮鞋,这才是真正的男人穿的。怎么,我杀了你的爱人?”
“嘴很硬。”石先生面无表情地评价,一步一步向沈冲走过来。
沈冲一边向后蹭,一边用右手撑着自己,慢慢站起来。
他刚刚站直,还没找准重心,石先生就一个跨步,右勾拳狠狠打在他的脸上。
沈冲觉得自己后槽牙有些松动,用舌头舔了舔,很疼。
他慢慢后退,用舌头将牙齿抵掉,含在嘴里,混合着鲜血与口水,喷向石先生。
石先生轻轻后退,躲过了鲜血,牙齿却砸在了脸上。
沈冲咧嘴大笑,笑声还没发出来,石先生的拳头便夹着烈风,打在他的脸上。
“你应该看看他的尸体……”
左勾拳;
“多么漂亮的人啊,烧成了干柴……”
右勾拳;
“高温点燃了血液,在他皮肤下流动……”
直拳;
“你们平时喜欢什么体位?”
石先生发出一阵野兽般的惨叫,狠狠一脚踹在沈冲的腿上。咔嚓一声,骨头断裂。
“失去爱人,肯定很痛苦吧……
但如果被自己的爱人抛弃呢……
被所爱的人抛弃,苟活在异乡,却又失去了生命。大概是最痛苦的事了吧……”
沈冲感觉自己已经提不上气,眼睛因肿胀和鲜血而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他的意识坚守着最后一点清醒,不断燃烧着生命。
沈冲感觉到,石先生的呼吸已经紊乱,他的情绪狂躁无比,他出拳越来越重,却不再举重若轻。
他跌坐在地上,全身上下无处不痛。
无尽的伤痛劝导他,停下来吧,放弃吧,没有任何机会,闭上眼,睡去,一切都是幻影。
沈冲对它们笑着说,对不起,请让我再努力一下。
伤痛们有些不满,但还是从他的肌肉里隐去。
沈冲感觉自己又重新找回了一些力气,他摸到一根折断的钢筋,紧紧握住,用尽全力向石先生捅去。
“太慢了!”石先生发出一声吼叫,两只铸铁般的手掌紧紧攥住钢筋,他残忍地笑着,要将沈冲钉在这栋大楼里。
沈冲感觉到钢筋的花纹在手掌里旋转,皮肤如破布被撕碎,手上的肌肉被搅动翻滚,棕色的钢筋染成鲜红,丑陋的金属饱饮鲜血。
“来啊!再近一点!”沈冲在心里怒吼,钢牙咬碎。
他死死地瞪着石先生的双眼,疯狂对峙着疯狂。
沈冲忍住剧痛,举起早已残废的左手,肩胛骨上的细胞疯狂运动,重生的肌肉鼓胀起活力把子弹挤出,新生的肌肤把一切抹平。
“还不够!”沈冲怒吼。
汹涌的生命力从他的心脏迸发出来,从他的灵魂中分解出来,从人类所看不到的其他维度降临下来。勇往无前像决堤的洪水,奔涌到他的左臂。健康的肌肉在皮肤下病变增殖,迅速凸起。运送着无数养分的血液鼓胀着青筋。就连骨头,也在生命力的锤炼下,变粗变硬。
“艹你大爷!”
沈冲使出全身的力气,畸形的左手向石先生的头颅捣去。
寸裂了钢铁!
折断了手臂!
砸中了脑袋!
粉碎了头颅!
千分之一秒,拳头就完成了所有功绩。
拳头带起的暴风和惯性仿佛目瞪口呆的观众,这时才反应过来,轻轻托起石先生的尸体。
尸体在空中滑翔,在地上滑行,撞在玻璃幕墙上。
整层楼的玻璃龟裂破碎,随着石先生的尸体,飘然远去。
轰隆的声响震彻四方,如同晴空中的炸雷。
废墟中再也没有一个活物,再也没有。
沈冲像破布偶一样摊开四肢,微笑着仰望天空,没有蓝天白云,头顶上是丑陋的一片漆黑。
他的皮肤开始皱褶,容貌开始老去,一片苍白从他的发根处升起,慢慢爬满所有发丝。
他感觉到鲜血不断流逝,却再也没有生命之力用来修复。
“啊……对不起。”他笑着向并不存在的所有人道歉,“我可能要率先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