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丞相府坐落在皇城内的繁华一角,其格致堪比皇宫内的颐年殿,却更显清雅别致。
庭院深深,各种奇花异草竞相开放,好不热闹。而春末夏初的暮春时节,也正是落英缤纷最美的时候。路过花园,只消风儿轻轻吹过,满树梨花,簌簌飘落,像是冬天时节的雪花,洒落在下人的衣装和头顶,平添了不少生气。
而园子里各式亭台楼阁也是巧夺天工,相互映衬,彰显出主人独特的格调。
这是霖儿时隔近十年再度踏入这座府第。她在外漂泊的这些年,这座奢华的宅子又扩建了许多地方,若是没有他人指引,让她独自一人找寻幼时所居的那一处院落,怕是要费上一番工夫,纵然心未远,却也实实在在地消磨了这许多光阴。
“好女儿,快让娘看看,这些年漂泊无依,受苦了吧?此番若不是皇帝出面,娘还不知道何时才能与你相见!”司徒裴亲热地挽着女儿的手,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当年你离家时才将将六岁,如今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真好。”
霖儿亦亲昵地偎着母亲,汲取着熟悉的温暖:“娘亲,霖儿不在的这些年,你一切可都安好?”虽然多年未见,但她却无时无刻不挂念着母亲,多少次母亲入梦来诉说着思念与疼爱,留下的,却唯有醒转时的泪水。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一直是高贵而端庄的,一颦一笑间贵气尽显,虽然温婉,但绝不该是这样虚弱的模样。今日只一眼,霖儿就看出母亲的身子并不像她的面色一般光彩照人,虽有厚厚的浓妆遮蔽,但内里的虚空却如何也掩盖不了。
虽有疑虑,霖儿却尽力不露在脸上,她甜甜地笑开来,像小时候一样拽着母亲的手臂撒娇:“许久未见,娘亲还是一如往日,年轻貌美,容颜未有丝毫改变,可想煞霖儿了。”
即使霖儿越发觉得母亲在掩盖一些什么,刻意隐瞒一些什么,既然她不想让自己担心,那便索性当作浑然不觉好了。
“傻孩子,娘亲老了啊……”司徒裴顿了步子,幽幽的转过头去,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是不变的。
流水不止,时光飞逝,物换星移。
哪怕是深谷里的一草一木,每天都在滋生亦或是枯萎,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
更甚人心……
原来只想求得一心一意的爱人,如此心愿,他愿意成全。可不想,一切都只是水中花,镜中月。
人心,永远最难揣测琢磨,最难掌控附和。
敛了敛内心的悲戚,司徒裴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这才温柔地转回了头,似乎方才是她的喜极而泣。
霖儿看着母亲的样子也颇为动容,默默地拥住了母亲,伏在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轻轻柔柔地道:“娘亲怎么哭了?这些年都是霖儿不好,未能守在您身边尽孝,如今回来了,自是要好好照顾娘亲的,娘亲可要高兴才好。有什么心事,也都要说给霖儿听啊。”
“傻孩子,娘没哭。”司徒裴再次拭去眼角的泪花,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你回来了娘高兴还来不及。”
她疼爱地摸了摸霖儿的头。十年了,三千多个漫漫长夜,她的隐忍和等待终究有了结果,她最宝贝的女儿,此时此刻,终于毫发无损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领着霖儿坐下,又慢慢地开口,“如今当政的是景帝,景帝治国有方,且又仁慈宽厚,因而倒也算是国泰民安。只是那变异的狼兽……”话说到此,司徒裴有些激动,声音颤抖起来,“只怨娘灵力有限,愧对了司徒祭司的身份,还连累你被送到乱葬岗那样脏乱危险的地方去修炼,终究……是娘对不起你。”
霖儿闻言不禁皱眉,连声安慰:“娘亲,这怎么能怪你呢?霖儿明白,这其中有许多无可奈何的妥协,都不是我们一己之力能够控制的,霖儿从未怨过,从未恨过。”
她想,其实有些事情又何止司徒裴不能左右,强大专横如司徒炎烈,有时也受制于人,必得小心谨慎呢。比如这次回府,背后的关系利害想想都复杂。不过,这次能够回府自己,却也说明了司徒炎烈甚至景帝对她能力提升的肯定,这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但回想起那日高原来接自己回府时一路吞吞吐吐的样子,霖儿总是觉得,这里一定还有隐情。
记得那日……
乱葬岗安静温和,仿佛只是一个安静的深谷,相互依偎的两个人悠然自得,沐浴着和煦的阳光。一切都普通得和平时一样,如果不是一阵由远及近突突的马蹄声惊动了林中的小鸟,霖儿恐怕怎么也不会相信,她盼了又盼,盼到已经快要放弃的如亲人一般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了她面前。
那一队人马之中,为首的就是从小保护自己,待自己如亲生女儿一般的高原叔叔,虽然在那些年里,高原每次都是踏着夜色而来,留下些补给就连夜返回,几乎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但那种不需要言语的关心却显而易见。而这次,他来得如此正大光明大张旗鼓,霖儿知道,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说不激动,自然是不可能的,毕竟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到爹娘的身边了。而这样的情绪里莫名的夹杂着一丝失落,亦是因为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伴随她成长,有着家一般温暖的地方。
多年的与世隔绝让她模糊了对这个世界的印象,不知道出去之后,外面的天地是究竟如何?作为未来的祭司,要面对的可能是数不尽的责任,以及各种不可预知的挑战。而宙宇,这些年里她最依赖的小哥哥,在以后那些充满未知的日子里,能否与她同行,能否依然只属于她一个人呢……
“在想什么?”宙宇走到正在出神的霖儿身后,轻轻拥住她。他感受到她莫名的情绪,心下了然,也不多言,只尽可能地多给一些温暖。
“没什么,只是有些紧张,或者说是,担心、害怕……”霖儿眼神迷茫,望着远方出神。
宙宇笑得温柔,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声音低沉,却让人出奇地安心:“别怕,有我。”
蓦然,霖儿心间跳跃的节奏变得明显起来……
他说,别怕,有我……
通透如宙宇,他知道她真正担心的是什么。
霖儿愕然惊动,澄澈的美目眨也不眨半下的盯着宙宇看,他的表情认真如斯,似乎许下一世诺言的承诺。
只要他允诺,就永远都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