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司徒炎烈虽是司徒一族最卑微的、几乎让人忘却的一脉,且又是庶出,然初见时的司徒炎烈风度翩翩,学富五车,运筹帷幄,彼时他待人又温柔细致,这所有种种,无不让她忘乎所以。还是她父母看得透彻,心知这男人接近自己女儿必带着不可言说的卑劣目的,于是当初二人交好之时便极力反对。怎奈那时司徒裴少女心性,初坠爱河,全然隔绝所有逆耳忠言而固执己见,活脱脱一个忠贞烈女,非司徒炎烈不嫁。
如今想来,真真是后悔莫及。司徒裴时至今日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出她的夫君与她摊牌时那种彻骨的寒意。听到司徒炎烈云淡风轻地说出他与她结合不过是为了借她的身份驰骋官场,纵使无后为继也在所不惜的时候,她究竟是用了多大的气力才能保持应有的仪态,日后的无数个漫漫长夜中又流了多少泪水,怕是只有自己知道了。
自古以来,为了传承最纯正的血脉,司徒一族的祭司只能在本族选择配偶。作为对祭司身份的敬畏和补偿,她们享有对婚姻选择的绝对主导权,若非自愿,便是皇帝也不能下旨赐婚。自然,她的夫君此生也只能娶她一人,且所出必然只有一个女儿,从未有差。
因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司徒祭司在常人眼中无疑是一个伟大的存在,但是她们与皇族男人的爱恨交织怕是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知晓其中滋味,鱼与熊掌从来不可兼得,断送香火于这些人而言,自然是最艰难的抉择。最终选择在一起的,不是如她的双亲一般恩爱至深,就是与他的夫君一样,被官运权势迷了心窍。显然,若不是她的身份,司徒炎烈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对她青眼有加?
一开始,司徒炎烈待她如所有相敬如宾,恩爱和睦的夫妻一般,自然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而她也甘之如饴,一步步利用她的身份在各处帮忙打点一切,颇显出名门望族之中一位贤内助风范。而司徒炎烈也不负所望,在朝廷之上逐渐展露他的天赋,扩展自己的势力。
一切似乎都朝着司徒裴期待的方向发展。她清楚的记得,女儿诞生后,司徒炎烈没有露出一丝的失望的神情,相反,她似乎看见了他眼里的一丝别样光彩,好像后继无人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心绪。虽说她不能确定这样的情绪带着几分真假,自己的夫君是不是真的早早地想开,在那样的时分,她也不曾多想,毕竟最要紧的,是他在乎这个女儿。而这个宝贝女儿似乎也不负所望,居然一出生就身负她无法企及的灵力。
她曾经感谢上苍给她那么一个特别的礼物,让司徒祭司的后人再次实至名归,所以当司徒炎烈提出要闭门修炼女儿时便没有拒绝。只是不知为何,女儿的能力并未如预期那般有明显的提升。
司徒裴感觉到眼前男人的焦急,心中明白他的耐心是有限的,所以当他决定破釜沉舟将女儿丢到乱葬岗后,她不敢忤逆他,多年共处让她明白,若是惹恼了他,后果不堪设想。她很清楚,如今的司徒炎烈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他的才华与谋略已经得到了朝野的认可,顺风顺水的他怎么会让这个没有倾注任何感情的女儿给他留下一点缺憾?
司徒裴没有想到的是,自把女儿送走后,司徒炎烈对自己的态度就开始急转直下,待到真正看透之时,她仍不敢将这样的变化告诉双亲,一则是不想让他们担心,一则是不想承认自己的选择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他精心设下一个局,耐性十足地守候,而后用甜言蜜语发起攻势直至自己沦陷,却不是为你的人,只为了你的身份。任何人,只要是拥有了这个身份,便会不惜代价变为己用。司徒王朝森严的等级制度决定了一个没有母族庇荫的人想要出人头地单靠自己定然是不可能的,纵使才华横溢。
自幼便在最没落的皇族一脉里挣扎的司徒炎烈自然深谙此道。他心如明镜,在司徒裴面前有许多的选择,他一定要出其不意地将其攻破。
撕开面具后,司徒炎烈彻底做回了他自己。如今的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早已没有必要再为她放下身段,委曲求全。
而自那时起,司徒裴打心底忌惮司徒炎烈,每每四目相对,她心里便不住发颤,一想到幼小的女儿还被遗弃在外历练摔打,她便心疼不已。她知道自己能力低微然而不能为外人道的是,自百年前始,司徒祭司一族的灵力就开始逐代萎缩。要紧的是,为了巩固对吸血一族的咒语,每一代的祭司都要在月圆时分祭献一碗自己的鲜血才算圆满。
事实上,自百年前吸血一族消声匿迹后,这样的祭献便不再需要了,只消在仪式上象征性的滴一滴血即可。然而不知为何,从上一代帝王开始直至今日,对祭司血的需求似乎骤然增大。到了如今,几乎每个月她都要贡献三碗血。
她也曾壮着胆子私下问司徒炎烈这之中有什么关窍,谁知他竟不屑一顾,没好气地回答:“变异的狼兽,你能收服吗?”
即便早料到司徒炎烈会用羞辱的言语来回答她,可当她撞上那双异常冷漠又鄙夷的眼神,还是忍不住一阵战栗。司徒裴身子不自觉的瑟缩成一团,不敢继续追问。听明白,事已至此,再多问也无益,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皇上赏赐的补血圣品实是不胜枚举,源源不绝,然而多年近乎疯狂的攫取,加之从未间断的劳心费神,使得这些东西不过能维持表面的光鲜,实则内里早已虚空,再无填补的可能。
司徒裴内心的忧虑与日俱增,若是一直如此下去,怕是到自己油尽灯枯那日都不得再见自己的女儿。带着这些思量,她今日孤身一人前来找这位高高在上的宰相,再度试图劝说他将女儿接回,共享天伦。
真是极大的讽刺!在世人眼里,司徒炎烈依然是那个对妻子关怀有加的模范夫君,无比关怀司徒裴的身子,不辞辛劳,鞍前马后的照顾着她。原是这天下人被他伪善的外表欺瞒,其实他早已牢牢的把司徒裴软禁在府邸中,无事不得出,非祭礼之日得见。
谁能想到她司徒裴,一个外人眼里高高在上的祭司,为了见女儿一面居然要偷偷摸摸地向自己的夫君委曲求全。
司徒裴傻傻地站着,小手微掀开衣袖,雪白的手腕上布满了交错的伤疤,那是她的责任,亦是她的无奈。指尖拂过,她在心中轻轻哀叹,那个他记忆中温柔细致的夫君早已不在乎她了。不过幸好,自己对之于他依然有极高的利用价值,想通了这一点,哪怕昔日的爱情变成纯粹的利益交换,哪怕之后的日子依然会如过去十数年一般索然无味受尽屈辱,也都不重要了。眼下她心中唯一的执念便是能说服司徒炎烈将女儿接回身边,以了多年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