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三哥早就看这一家子不顺眼了。
话说这沈家是外来户,搬来不久,抗日就胜利了。加上这男女主人都是文化人,为人还挺和善,时不时地会教村里的孩子们识几个字。他们带来的三个儿子也看着聪明伶俐,很受大家欢迎。可后来就变了,不知是谁传出沈家嫂子的亲姐姐在上海大舞厅当过歌女,陪很多人睡过觉,甚至还给大家最痛恨的鬼子生过娃仔。
起初大家是不信的,可后来传得更离谱了。说是沈家嫂的男人是她狐媚抢来的,大儿子不是他们亲生的等等。这些流言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这就勾起了不少好事者的心。一些人按捺不住了就开始开始试探,而他们的两个小儿子则成了活生生“证据”,因为他们称顾家嫂子为“顾姨”。
于是有心人就从他们那套话,得知了他们的亲生母亲叫石翠芝,后来跟一个有钱的叔叔去了m国;他们家原来很有钱,有座大院子,有很多地,很多下人;他们的大哥不是亲的;顾姨曾经提到过一个很会跳舞的姐姐;顾姨的第一个丈夫在上海有势力,还有一个大老婆……
久而久之,一些难听的词汇都压在了这一家身上。尤其是沈家嫂子,被人处处排挤。后来不但经历了丧子之痛,而且另外三个‘家人’对她又是那样,她整个人被压垮了。
而赵爱国、赵为民这两个人简直是荒唐可笑。抛弃有养育之恩的父母,不但偷偷摸摸地改了名,还换了姓。大的自认为是当代的大英雄,争着做时代“先锋”,却多次辱骂和折磨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生父和沈家嫂子;小的那个则以为自己大智若愚,说话办事两面三刀,口腹蜜剑,也不知往沈家嫂子伤口撒了多少层盐。老的那个更可笑,整天把“爱”啊“情”啊的挂在嘴上,以前还有几分担当,但后来……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而三个男人也不是不可能搭不起来这“唱戏”的“台子”来。看看那沈家,就知道了。
李三哥思及此,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奇男子!为了别人的子孙后代也算是‘鞠躬尽瘁’了!大哥,咱们走吧!”
这话着实激怒了赵为民,他红着脸,梗着脖子辩解道:“我爹照顾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就不劳烦三位叔叔费心了。”
李三哥仔细盯着那盛怒的男人,开口道:“你是谁?”
“赵为民!”
“你哥又是谁?”
“赵爱国!”
“你娘呢?”
“石翠芝”
“那你爹呢?”
“沈,沈……你耍我?”
赵为民反应过来,顿时有些怒不可遏地“尖啸”起来,面部的肌肉一抽一抽的,那双眼珠子都仿佛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看他这幅样子,与那偷吃时挨打,却炸了毛的猫毫无二致。李三哥就感觉很是好笑,不,是既可悲又可笑,但更可气。
“对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就连沈嫂子本家也是姓顾的。但你们兄弟俩却姓赵,即便是做了赘婿,我们这边也没有强迫男方改名换姓的规矩。你们倒是‘与众不同’,也真是怪事年年有啊!这建了?国,虽然说是畜生不能成精了,但人却一个个‘精怪’很!”
李三哥心中很是感慨,叹了口气,又补了这么一刀。
赵为民自然是气得脸通红,那聪明的脑瓜子好似“锈钝”了一般,一时想不出点子来,也说不上话。
“小弟啊,大贝他们也是为了……”
年长的男人看着自己孩子被“为难”,很是难受,于是上前一步,蹙着眉开口解围道。
“沈大嫂死了!”
赵三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男人的话。旁边的赵大哥拽了一下自己的弟弟,感觉这话搁这会儿好像不太中听,有些太直白了。
“你,你说什么?曼桢,她……”
那年长的男人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下文来。
“沈嫂子死了”,李三哥不理会自家大哥的暗示,继续道:“这次是来请你回去办丧事的。不过,你留在这儿照顾赵爱国同志也成,村子里会办好丧事的。那你们先忙,就不打扰了。”
说完这话,李三哥就又招呼起自己的两个哥哥道:“也打扰人家半天了,别耽搁人家‘父子情深’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李大哥感觉这话有些不对,但又不知哪里不合适。他是个憨厚的人,脑子不如几个弟弟转得快。但好在他为人沉稳,晓得人不能逞一时之气。于是他只好瞪了自己的三弟一眼,琢磨着如何开口,毕竟自家老爹可是交代了要把人请回去的,虽然他也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李二哥看自家大哥一副“苦思冥想”之态,就知道这人是必须要“请”回去的。于是立马打圆场:“沈大哥,咱们回去吧!也就是两三天,等那边完事了,你再过来,也可以照顾你儿子的呀!”
“回去,赶紧走,我要见曼桢最后一眼,最后一眼啊……”
年长的男人一边喊着,一边就跑了出去。李家三兄弟也立马跟了上去。赵为民见状,嘱咐自己的媳妇照顾好大哥,也追了出去。
看着人连着串儿地都走光了,赵爱莲,也就是赵为民媳妇感到内心苦闷。大伯子住在自己家不是不行。但他脾气不好,拖着伤腿还离不开人人照料,自家两口子已经旷了两天工了……
这么想着,赵爱莲不禁就有些埋怨自己的丈夫,更埋怨大嫂一家的无情。
另一边,大门口那一黑一白两缕细长的布条昭示着有人离世。
男人不肯相信自己看见的,尽管他握着的手冰凉无比。他凑近,没有呼吸。他猛然站起来,心中钝痛,一口气憋在胸口,两眼昏花晕倒了。
现在提倡节俭,也反对封建迷信。丧事办得很快,次日也就下葬了。可是,属于曼桢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