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对话虎头蛇尾,这边的曼桢却也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她睁开眼睛,侧过头,一只红色的手套映入眼帘。
曼桢惊坐起来,拿着那手套仔细端详。
她当然不会忘记,她怎么会忘记,这是她和世钧的定情信物啊!
她急忙下床四处翻找,果然找到另外一只。曼桢把它们捧到胸口,又哭又笑。
这样的动静自然是要惊动别人的。
“曼桢,你怎么了?”
顾母慌慌张张地跑上楼来,推开门却看到一贯乖巧的女儿坐在地上,状若疯癫。
“妈?对了,你是我妈。现在是什么时候?”
曼桢抓着顾母的衣角,情绪激动地问。
“过了午夜了。你姐姐也真是的,还不回来。”
顾母无奈的感叹着,想把曼桢扶到床上去。
曼桢却是不肯配合,只是傻傻的一个劲儿追问:“妈,我是问你,现在是什么年份?”
“你怎么了,曼桢?现在是民国十二年啊。”
顾母试图用手去探曼桢的额头,眼睛里却暗含着几分惊惧,那伸出的手也哆嗦起来。
“真的回来了么?还是这只是一场梦?妈,你告诉我,这是梦还是真的?”
曼桢一把抓住顾母的手,喊着这话。
顾母看着这样的女儿有些不知所措。
曼桢却是抱住顾母,低声说道:“如果是场梦,我希望永远也不要醒过来。”
顾母看女儿神叨叨的,怕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犹豫是否应该告诉婆婆,好拿个章程出来。而这时曼桢却又正常起来,她主动站起来,把顾母送到门口,说:“妈,让你担心了。您去休息吧?我就是烧糊涂了,没事。”
顾母拖拖拉拉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左思右想。她想到自己小时候,家里有六个孩子。父母偏爱长姐和两个弟弟,但那时家境还不错,她也没有吃过苦,还跟着读了些书。后来嫁给了顾父,听从母亲的叮嘱,谨守三从四德,服侍丈夫,孝顺公婆。那时她的虽然嫁妆不及大姐丰厚,但在村里也算是出彩的了。婚后第二年她就生下了曼璐,当时婆婆就有些不高兴。可别人都说是先开花后结果,丈夫对女儿也很喜爱,她也就放下心来。只想着下一胎一定为顾家生个儿子出来。可第二个孩子却早早小产了。后来她又生了曼桢,婆婆的脸色更不好了。丈夫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他心里肯定也是有些失望的。要不然,怎么会……直到后来,她生了双胞胎儿子,婆婆才肯搭理她了。眼看着日子好了起来,丈夫却死了,大女儿又做了舞女,眼下曼桢还病着……儿子,对了,大、小伟明天还有早课,他们那样用工,会有出息的,那一天就享福了……
这样想着,顾母的心里顿时就畅快了,情绪也好了起来,甚至说得上是欢喜了。
曼桢这边,终于是大梦初醒。
真的回来了,她真的又回来了。现在不是一九五九年,而是民国十二年,也就是一九二三年。
曼桢打开房门,像幽灵一样,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内心悲喜交加。
重来一次,该做些什么,又该怎么做?
她仰靠在大厅的墙壁上,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
断断续续地敲门声响起,曼桢还没有反应过来,顾母已经在询问外头是谁了。
门被打开了,进来了一个酩酊大醉的女人,是曼璐。
“呵呵呵,你知道我是谁吗?是个舞女呀!哈哈哈……”
曼璐东倒西歪地走着,一副喝多了的样子。但嘴里说的话却是很清晰,那自嘲的语气里隐隐透着股悲凉的意味。
“曼桢,你怎么在这儿?”
顾妈扶着跌跌撞撞地大女儿,却看到小女儿呆呆地站在那儿,于是开口道:“快来扶扶你姐姐。”
曼桢木然地走过去,搀着曼璐的胳膊,内心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顾母趁机把门上了锁,和曼桢一起扶了曼璐上楼。
“曼桢?嘿嘿嘿,大学生啊,了不起吆……”
曼璐躺在床上,反抓住曼桢的胳膊,呢喃着:“了不起吆……男人啊,都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的……呵呵呵……”。
曼桢感觉被针刺了似的,匆忙抽出胳膊来,狼狈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闩了门,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她是真的恨过曼璐。
那个一直照顾她的姐姐,后来却亲手把她送给别人糟蹋,毁了她憧憬的未来。
又想起那个时候的母亲,她一脸悲悯的拒绝曼桢的求助,曼桢也是真切地怨过的。
曼桢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原谅了他们,可这一时刻,恨意还是席卷了脑海。
也许,人最难以释怀的,不是来自于敌人的明枪暗箭,而是来自至亲的背板与伤害。
“曼桢啊,你把门打开。我给你也倒了一杯水。”
顾母在外面柔声道。
曼桢还沉浸在在愤恨里,她的双齿都在打颤,没有应声。
顾母等了一会,自言自语着:“都是我没用,让孩子们吃苦了……”
这么说着,就又想起一些伤心事来,然后心神不宁的下了楼。
又过了好一会儿,曼桢卯足了劲儿,扔开被子,从床底拉出箱子,收拾起东西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一切,她迫切地需要要逃离。
心不在焉的收拾了一番,她提着箱子下了楼,打开门冲了出去。
没有理会身后的呼喊。
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她奔跑着,心里空落落的,眼泪沾湿了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