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回-宝带桥战火连天-漱琼斋诗禅一味
李鸿章接旨后认为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便兵分三路向苏州挺进。中路由昆山进攻苏州，北路由常熟攻击无锡，以分太平军之势；一路由柳淀湖进攻吴江、平望等地。太平军谭绍光人马前期在常熟作战不利，便退入苏州城中固守待援。
李秀成得报，十分着急，怕被淮军端了老窝，便亲自赶回苏州布置防务，又让侍王李世贤、潮王黄子隆、护王陈坤书各率人马屯军于江宁无锡附近，支援固守苏州的太平军大将慕王谭绍光。
太平军兵力虽较淮军多，但补给困难，淮军又得戈登洋枪队之助带着许多攻城大炮，弹药富裕，还可以源源不断的从上海运来。太平军虽然也装备洋枪洋炮，但弹药太少，几号成了摆设。
苏州城外有个险要称为宝带桥，此桥距苏州城六里，在这种平原地带，这种建于河上的桥便成了交战双方争夺的重中之重。此桥建于晚唐，因相传为当时苏州刺史王仲舒捐宝带助资建桥，又因其桥形宛如长带，故名宝带桥。桥跨于玳玳河上，为石建，由五十三个桥孔组成，皆为半圆形的劵式拱。桥孔跨径一般为三米九左右，唯独北首有三孔跨径大至近七米。桥两脚拱脚之间相距约二百五十米，加上南北两端的驳引道，总长约三百一十七米，桥面的宽度在四米以上，两端呈喇叭口，喇叭口的宽度在六米以上。有人称这座大桥为中国古代拱形石桥中的巨无霸。
当时苏州外围之战，是围绕这座大桥而进行的。主攻此桥的是戈登洋枪队，还拥有几十门大炮，这些大炮一字排开，一阵阵齐射，炮弹无情的在太平军阵地爆炸，很快大桥北部的二十六孔全部塌倒，无数太平军士卒的鲜血流到河中，河水也变红了。
所谓洋枪队自然装备有当时最新式的英国造来复枪。“来复”二字是英语音译，意思是桥管中的膛线。此枪原为德国人发明，却被英国人大规模生产。这种枪和过去的火绳枪、抬枪不同，发射的不是铁沙或细铁珠，而是圆溜溜的子弹。桥管中的膛线使得子弹旋转着飞行，所以精度更高，射程更远，只要打中对手的要害，往往足以一枪毙命。其和现代步枪唯一的差距就是：其为前装子弹较费时费力。
洋枪队依靠着火力上的优势攻占了此桥，太平军守将祥王黄隆芸战死。李秀成听说宝带桥失守了，大为不安，他认为此处为扼制太湖的咽喉要地，又亲率大军来夺，手下大将慕王谭绍光挥舞大刀，光着脚，奋勇争先，大砍大杀。洋枪队伤亡惨重，仅战死的英籍校级军官就达九人。
就在太平军和洋枪队激战之时，京城中的咸丰和兰儿却正在长春园中的漱琼斋中饮茶吟诗。这个漱琼斋位于长春园中鉴园，鉴园是园中之园，仿江南园林而建，位于如园北，从如园东北步桥可至鉴园，鉴字为明镜之意，有云：“孝观古今成败为法戒者，为鉴”。鉴园中有芳晖楼、绿净榭、师善堂等建筑。
漱琼斋前的照墙基用金山石雕刻成暗八仙，即神话传说中八仙所持法器，有葫芦、剑、宝扇、笛、阴阳板、花蓝、荷花等。斋中有刻松竹梅飞罩，用银杏木所制，下部雕刻出弯曲的虬干构成基本框架，在中间与两角以松雀梅为点缀。松皮斑驳，竹枝挺拔，梅花拈撰，山石罅空圆滑，鸟雀栩栩如生，令人流连忘返，表现了“喜雀登梅，松竹长青”的主题。斋之门窗木雕出自苏州香山名艺人周元龙之手，门窗木雕的吉祥图案组成一个总体主题寓意手执金币，脚踏福地，如意传代，万年永昌。
斋中还有一幅楹联为：“了悟彻声闻，花拈妙谛。净因安色相，月叩明心鏐。”这“声闻”二字为梵语“舍罗婆迦”之意译为佛教三乘之一，凡悟四谛（苦、集、灭、道）之真理而得道者，称“声闻乘”。“明心”亦为佛教语，指摒弃一切杂念，彻悟因杂念而迷失的本性。《楞严经》有“妙发明心，开吾道眼”之说。
斋内还有一道黄花梨嵌刻灰彩绘楼台人物纹屏心十二扇屏风。兰儿坐在一张紫檀有束腰卷珠足西洋式扶手椅上，此椅表面饰西番莲花头及卷叶纹，戏收了欧洲艺术风格的影响。
兰儿手中拿一把象牙雕锦地纹嵌象牙染雕石榴花图玳瑁扇，此扇呈葵瓣式，扇面以象牙镂雕古钱纹锦地，其上镶有染牙石榴花一簇。扇正面中央嵌密蜡柄梁，镶有如意云纹蜜蜡护顶，柄梁的上、中、下部各嵌有雕花蜜蜡。扇边包镶有牛角框，下为玳瑁扇柄，下端有绿色染牙及丝穗。此扇色调淡雅，精工无比。
兰儿又一手拿着一个佛海容天壶给咸丰倒茶，此壶为紫砂制，壶盖是一个弥勒佛像，十分有趣。壶身上有铭文为“清人树、涤心泉、茶三味。赵州禅”。这“清人树”为茶树，“涤心泉”为名泉，在道头濒海，水清味甘，挹注不匮。“茶三味”中的“三味”是佛教名词，指止息杂念，心注一境，是佛教之重要修行之法。这制壶之人坚守“真、和、朴、容之圆融统一”的造壶精神，真是以恭敬真诚之心造壶，和是以平和之气入壶；朴是含蓄而内敛，肌理呈现质朴之态；容是指包容茶叶精华。此紫砂壶肌理细腻，色泽澄净，圆润如玉，古拙素雅，简净耐品而又禅意十足。
咸丰正在斋中观一本王维诗集，咸丰一品此茶对兰儿道：“前人有云茶禅一味，茶之清香、幽香、回甘之韵味和禅之倡导明心见性精神不谋而合。茶圣陆羽将静心、自悟之禅宗主旨贯彻到中华茶道，在饮茶中追求开释得道。禅家有云：‘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朕又觉得这王维古诗以禅入诗，可称时佛无二。前人将超逸空灵之玄祥之境视作诗歌之艺术之境，有云：‘诗境贵虚，故仙语胜释，释语胜儒。曰仙，曰禅，皆诗中本色。’“
兰儿听了，道：“王维之诗以清、静、洁、淡、幽、远、空、和、穆、闲、雅、秀著称，其诗以禅喻诗，似禅而又入禅。唐代有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诗鬼李贺、诗豪刘禹锡，王维却称诗仙。其山水诗中融入了一种随缘任运，宁静淡泊之处世态度，与其精湛之艺术手法妙合无间，成功创造了一种浑厚空灵，完满自足之艺术境界，表现了佛之禅意。”
咸丰听了又道：“禅宗认为众生皆有佛性，禅之本意在于明心见性。六祖慧能有云：‘一切万法，尽在自心中，何不从于自心顿现真如本性？’佛云：三法印所谓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凡尘世中诸事诸物，定要经历成、住、坏、空、刹那生灭之现象，一切均‘如梦、如幻、如电、如露’，禅者唯有捏槃寂精才能真正达到清凉和安乐。王维有禅诗云：‘空虚花聚散，烦恼树稀稠。灭想无成记，生心坐有求。’王维通过自身身心相离，理事俱知之努力，在诗中显出闲淡幽遁之禅趣，是淡泊寂静中又能群动万有之空寂，所发显出物我交融，生机横溢，和谐空逸之空寂美；还有自然适意、不加修饰、浑然天成、平淡幽远之闲适情。王维诗《竹里馆》中之幽和啸，一静一喧，在空寂的尘世中有光影游移，在深林覆密之幽微中有明月如恒。诗《鸟鸣涧》中在人间山空的静寂之境忽生万有，月出鸟鸣，机趣洋溢。诗《辛夷坞》中涧户无人，山花纷纷开落，现其纷然万象，都显出静中有动，刹那万有，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之间的统合。禅者一瞬超于累劫，心融物外，自能呈现这种境界。前人有禅茶一味之说，朕今又有才诗一味之说，这诗中有禅，禅中有诗，禅诗一体之道在王维诗中得以大大的体现。”
兰儿听了点头道：“皇上讲的妙，前人有诗云：‘是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王维诗之山林清音，空寂万有，如秋水芙蓉，倚风自笑。其在有无之间，动静之际，刹那即永恒之圆融，空而万有之活泼生机，取境自然，形意相融之表达。王维之诗还有一种空之境界，佛家认为世上所有物象都是幻象，其本质就是空。《金刚经》中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北禅以往心看净入空，南禅以无相无住入空，王维诗中亦大量用空字，如千夫万里净，日暮澄江空。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人外遗世虑，空端结遐心。缘合妄相有，性空无所亲。荒城自萧寺，万里山河空。”
咸丰听了，道：“王维之诗带有一种空灵而含蓄之美感，诗中有无上妙谛，在空与色之对照，动与静之相生，寂灭和万有之圆融托显出大乘般若空性之美妙滋味来。万物兀自生、住、开、灭，花开花落之间，正代表万物在空寂之中自展生机，每一朵花之刹那生灭，也正是禅者心念之生灭，唯有静寂之境界才能洞彻这股纷籍之生机，也维有静寂的境界才能不着生灭，自然流动。王维从禅修之体悟，方能入境出境，写出形意相融，了无滞碍的大作来流传千古。禅着为内自证之修行，其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人无法同享，故王维有云：‘胜事空自知。’”
兰儿听了，又道：“苏东坡也写过一些一禅理之诗，如《琴诗》云：‘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苏东坡和佛印禅师相交，有一次二人同游杭州，见一座峻峭的山峰，苏东坡问身边佛印禅师：‘此为何山？’佛印答：‘此为飞来峰。’苏东坡又云；‘既来然飞来了，何不飞去？’佛印道：‘一动不如一静。’苏东坡又问：‘为何要静呢？’佛印答：‘既来之，则安之。’又有一次，苏东坡和佛印禅师他同游山玩水，走着走着，佛印对苏东坡道：‘你骑在马上的姿态十分庄严，像一尊佛。’苏东坡答道：‘你穿一身黑袈裟，骑在马上像一团牛粪。’佛印也不恼，笑道：‘为何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是佛，从你口中说出来的却是粪。’随从们听了二人对话，都哈哈大笑。”
咸丰听了也笑，又道：“这故事有趣，佛言大道如青天，故无可修；大道同明，故无可问。最上乘禅便是顿悟自心，本来清净，原无烦恼，无漏智慧之性。本来具足，故法不须修，佛不须说。本来无事，心无所寄，方免颠倒。本来是佛，即天真自然，任远自在。不执着，不黏滞，通达透脱，活泼无碍，无形无相，纵横自在。据说狮子林中有一问梅阁极有禅意，还有一个马祖问梅的故事。禅宗认为人心就是万有之本体，人性本来就有佛性净心。马祖禅师将此说凝铸为‘即心即佛’四字，以启示弟子法常。法常大悟，后即去大梅山当主持，称大梅法常。朕有一禅诗云：‘问春何处来，春来还几许？月堕花不言，幽禽自相语。’”
兰儿听了，也和诗一首道：“月移禅榻影，枝翠禽翻。试问春多少，花应笑不言。”
咸丰听了，道好，又云：“禅这悟道所写之诗境，如秋风、玉露、碧水、吟蜇、鸣蝉、翠峰、金柳、樵唱、渔歌。禅者以‘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踪之意，水无留影之心’来表现事物。禅诗中，能观与所观如净琉璃含宝月，纯明澄澈。禅者去来任运之心，如竹影扫拂时之阶尘，安恬不动；似月轮照映时之海水，澄澈无痕。所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兰儿听了，道：“禅诗有云：‘风翻乱叶林有声，雪映闲庭月无声’。无情有佛性，山水皆自如，澄心内照，物我一如。又有禅诗云：幽鸟语如篁，柳摇金线长。烟收山谷静，风送杏花香。永日萧然坐，澄心虑忘。欲言言不及，林下好商量。”
咸丰听了，道：“这禅诗朕也读过不少，又有诗云：‘春雨与春云，资生万物新。青苍山点点，碧绿草匀匀。雨霁长空静，云收一色真。报言修道者，何物更堪陈。’这诗中春雨乍收，天宇澄静，雾云散开，景色纯真。”
兰儿听看，亦道：“像这样写景是禅诗臣妾也读过不少，有诗云：‘春山青，春水绿，一觉南柯梦初足。携筇纵步出松门，是处桃英香馥郁。因思昔日灵云老，三十年来无处讨。如今竟爱摘杨花，红香满地无人扫。’这诗儿所写山青水绿，桃红似锦，物象飘远空灵，心境淡泊悠闲，可谓是圆通之境。”
咸丰听了，道：“此诗为云门宗所作，云门曲原为华夏古曲，曲调艰深，所谓云门三义：涵盖乾坤，截断众流，随波逐浪，以达山水真如，云门天子之境。”二人闲谈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