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从门帘外探进来。听到着清脆的声音顿时感到十分的愉悦,朝她一招手,小琉璃就叮叮当当地一路小跑扑进我怀里。
“怎么一个人偷偷跑出来吗?”把她抱起放在膝上,轻轻一刮她的小鼻子。
“阿玛带我来的。”说着朝门帘看去。他掀起门帘进来,柔柔地一笑。我知道他是特意让琉璃来跟我道别的,欣然朝他一笑,“谢谢。”
“姐姐要走了?”琉璃抱着我的脖子忽闪忽闪大眼睛问。
“嗯。”轻抚她厚厚的软软的头发,琉璃真的很惹人疼爱,黑黑亮亮的大眼睛仿若潋滟春水,长而密的睫毛如黑蒲扇般的上下扇动,健康的粉红在团团的脸上氤氲,鲜红的小嘴经常能溢出银铃般的笑声。每次抱起她,都会假想我还是从前的我,心里有个兴奋而颤抖的声音响起:是我的琉璃,我的女儿啊......但她一声“姐姐”便轻松地把这假想打碎了,伤心地转念又想:那也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还有什么比她健康地成长着更重要的吗?
“不要走好吗?”她包着我的脖子扁起小嘴,漂亮的大眼睛泛起一层水汽。
“琉璃乖,以后有机会还来看你。”避开她的眼神,眼眶辣辣的胀痛,“替你再梳次头。”把她抱到梳妆台前,解开红头绳,打开编成麻花样的辫子,用犀角梳子一次一次地轻轻梳理她柔软乌亮光泽的长发。听得她在轻轻地吸鼻子。
记得第一次替她梳头的时候,她也是哭了,说,我给她梳头的时候让她想起额娘。咳,琉璃啊琉璃,什么时候能听你唤我一声娘......想到这里泪滚进她的发丝里,消失无痕。
她拉着我的衣襟嘤嘤而泣,“姐姐不要走好吗?”
“我会回来看你的,不哭了哦。”
她的泪簌簌地下,不一会丝帕也湿了一大片,“姐姐,记得回来看我,要常回来......”
“好......好,会常回来看琉璃的。”喉间似被梗塞着,泪在眼底不断的翻滚。晓芙在一旁不停低头抹泪,容若专注地看着花几上的兰花,仿佛有一枝兰穗将要从叶间抽出。
“不哭了哦。”安慰着在低声地哭着的小琉璃,很自然地哼起从前哄她入睡的雪绒花。琉璃在怀中静静地睡了,低头轻吻着她的额头脸颊。她动了动,小嘴呶了呶,拉着我衣襟的手依旧不放开,“额娘——”
多么珍贵的一声呼唤,眼底的泪决堤而出,把她搂进怀里,“琉璃乖了哦——”嗅着她软软的体香,真的舍不得离开她。
“快到启程的时候了,我一有机会带她到桑榆墅小住几天,好吧。”他的手按在我肩上让我从心底感觉到安慰。不舍地小心地把琉璃交到他手上,和晓芙出了茅斋,看他抱着琉璃走出我的视线。
在去双榆树的路上,我一直默默地坐在马车的角落里,琉璃淡淡的带着奶味的体香在呼吸中像一条活泼的鱼儿似的,而她身体柔软而温暖的感觉尚在臂弯间。我一直坐在角落里不想说话也不想动,生怕稍一举措就会把气息中的那鱼儿惊吓走了,把那令人依恋的感觉打散。
“芊落——”他温柔地把我从角落里拉出来,随他的接近,衣领间的熏香幽幽地在呼吸中衍开,霸道地把气息占住了。呼吸中找不到琉璃的气味了,一阵的难过,来自他掌心的熟悉的力度和温度让人感觉到安慰。
“不要太伤怀了。离我下次轮值还有时候,明天把琉璃接来小住几天。”
“不用了。”摇了摇头,拉着他的手隔着薄薄的皮肤感知那细长的指骨,“你带她过来,额娘必定不放心要让嬷嬷婆子跟着来,这样一来额娘就会知道你收了个汉女在桑榆墅了。我还没想好怎样面对额娘......再说琉璃长那么大,我这做娘的也没怎么尽过心,每次见着他总觉满心的愧疚......”虽说是愧疚,但还是很希望见到她,看她在巧笑在撒娇。
良久,他也点头同意了,纳我入怀,半闭着眼,长着胡子的下巴在我额上轻轻地蹭来蹭去“芊落,委屈你......”
“也不要自责了。”转身装作风清云淡的样子伸出手轻压在他紧锁的眉头,“高兴点,你现在做的可是金屋藏娇之事呢。”
他稍一愣,倾身上前环着我的腰闲雅地一笑。
一片郁郁葱葱环抱着一座别院,深褐色的大门静静地闭着,门前的石狮子上洒了不少落叶,碎石铺成的门前小路不时“扑拉扑拉”的降落几只小鸟,细而短的小脚支撑着躯体在投在地上的光斑上一蹦一蹦的。
“走,我们进去。”拉起我的手不缓不急地走进别院。
别院内有很大面积的一个湖,沿湖垂柳纤纤,桂花的香气带来一种中秋要到的错觉,湖中的泠雨轩,喷泉的水洒在轩上,淅沥淅沥地在四面挂起水帘。泼茶居也是凌水而建,其中有一幅巨大的腊梅图,疏影横斜,红梅点点,居内焚的是梅香,仿佛置身于梅林之中。
“这里还有一个妙处呢。”容若朝旁边一示意,几个侍女走到腊梅图前伸手一推。这才发现原来这幅画是由几扇落地窗组成的,窗推开后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碧荷,习习的风带来阵阵荷香,“夏则赏荷,冬可赏梅。”
“原来有这么漂亮的地方,难怪我听说你会花上一年的大部分时间在这里了。”
“虽然这里有美景,但我一直觉得美中不足。”手环在我腰间拉我近身侧,“因为少了一个与我比肩而立的知己之人。”通过他的眼我仿佛看到了大海,“我们把饭摆在这里,好吗?”
“好——”坐在矮矮的屏风前,看一池婀娜的荷花,“这里真是个好地方,那些字画是你做的吗?”
“当然,不仅字画,这里的规划还有什么地方该种什么花都是我一手操持的。”
“听上去挺好的,是不是很有成就感。”软软地挨在他身上。
“现在更有成就感。”他抚弄着我的长发,指间不停地在我脸颊上轻轻滑过。
饭后,他牵着我的手往外走,“带你到处走走。”
湖上的曲桥用白石砌成,栏杆上雕着朵朵莲花,岸边的飞花轻沾在水面惹得鱼儿憨憨地抬头。“鱼儿真高兴。”伸手逗弄水中的鱼。
他笑笑摇了摇头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鱼儿刚才告诉我的。”站起身对他故作神秘地说。
“桥下还有几只莲舟,不过现在天色晚了也起风,明天和你泛舟。”
“我们去采莲。”
“牵花怜并蒂,拆藕爱连丝。”
锦瑟阁外栽了不少的芭蕉湘竹,红红的海棠明艳艳地盛放。进入阁内见到一幅画着烟柳图的屏风,走上前看上面的题词,“三眠未歇。乍到秋时节。一树斜样蝉更咽。曾绾灞陵离别。絮已为萍风卷集。空凄切。长条莫轻折。苏小恨、倩他说。尽飘零、游冶章台路。红板桥空.....”
“溅裙人去,依旧晓风残月......”他从后面环住我的腰,头枕在我肩上,温暖的气息柔柔地扫在我的脖子上。
“把这么凄切的词题在经常出入的地方做什么?有些事让时间慢慢淡忘也不是件坏事。”
他在我耳边柔声低声笑两声,“傻丫头,你还不一样忘不掉。”
“看见你伤心,我会觉得心疼的。”
“从今天起我们都不会伤心了。”每一个字都扣动我的心弦,一阵心荡神驰,“待会让人把那扇十二传奇的屏风换上。”
锦瑟阁外间左边摆着琴瑟萧笛,右边是堆满卷轴的大紫檀木书桌。一进内间扑鼻而来的是淡淡药香,想起晓芙的话,抬头看他线条硬朗的侧脸,不觉黯然,看来他确是时常抱病在此了。
他蹙了蹙眉,上前把窗推开,晚风拂动轻纱作的帷裳,在烛光下淡淡的影子恰似曼舞的裙裾。窗外淅沥淅沥地下起雨了,因为天色已黑,所以只听到雨点敲打在叶子上水面上的声音,细细碎碎清脆清脆的,好像琉璃走路时脚上那双银铃发出的声音,风吹动荷叶竟发出如翻书一般的声音,檐下的护花铃发出一阵阵清越的声音。从窗外吹进的风带了凉意,浸了湿气,混了泥土味,还调进了一些草腥味。
“秋风起了。”他舒坦地半躺在太师椅上。我坐在他的膝上靠在他胸前。
“冷吗?我去把窗关好。”说着就要起来。
“不冷,这样就好了。”环在我腰间的手拢了拢,“绣榻闲时,并吹红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