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曲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寒风呼啸,雪簌簌地下。晨曦中的皇宫如困在白雪中的睡狮。雪下了一夜,马蹄在路面上无声地留下一连串的足迹,马呼出的气息形成团团白雾。马背上的人半低着头,风帽遮去了他半张脸,猩红的斗篷上沾了点点白雪。他手执着缰绳,缰绳却没有拉紧,信马由缰地在风雪中走着。
马儿在一处大宅前停下,“扑哧扑哧”地喷着热气。他才缓缓抬头,见宅门前的石狮子都裹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宅门紧闭,门楣的匾上用朱砂写的“纳兰府”三个字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鲜明。
他吐了一口气,下了马。此时厚重的宅门开了一线,一个脑袋往外一探随即缩了进去。门“咿呀”地开了,刚才那脑袋的主人笼着袖小步跑了出来,“爷吉祥”说着接过他手中的缰绳,对着他的背影哈腰道:“爷好走。”
通往正房的青石路上的积雪早就被打扫干净了,他走到屋檐下脱下斗篷交给跟在身边的小厮,掀帘进去了。刚进房,里面温暖的空气让他快要冻僵的身体一阵颤抖。
“爷吉祥。”秋痕上前福身道。
“阿玛额娘起了吗?”他低声问道。
“起了,正在梳洗。”
“可是容若回来了?快进来。”
“是。”他应着进了去,见觉罗夫人正伺候着明珠穿朝服,压下心里再度泛起的痛,单膝跪下行请安礼。
觉罗夫人上前把他扶起,擦去他脸上的雪水,看着日渐消瘦的儿子,心疼地说:“瞧你也累了,快回去歇歇,别累坏了。”
“等等——”明珠理了理袖子,在桌前坐下道,“前几天颇尔盆说想跟我们家结成儿女亲家。我看你媳妇也没了三年多了,也该是续弦的时候。”
“阿玛,儿子不想续娶......”容若揖道。
“什么叫不想续娶?!你说说看,颇尔盆的女儿哪一点配不上你?!”明珠沉声道。
“只是儿子不想误了其他女子的幸福。”
“混帐,她嫁入纳兰府难不成我们还会待薄她吗?!”明珠气得双眉都拧在一起了,起身指着他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也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总然颇尔盆的女儿你是娶定了!”说罢便拂袖而去。
“你就听你阿玛的话吧。”觉罗夫人把容若拉到自己身边,“毕竟你也是在颇尔盆的管辖下,他女儿又是裕亲王嫡福晋的亲侄女儿,娶了她有什么不好呢?明知你阿玛这些日子烦着,何苦要跟他拗呢?”
“可是儿子真不想续娶。额娘,您知道的,儿心里面真容不下第二个女子了。”
“咳,冤孽啊。”觉罗夫人叹了一声,“额娘也喜欢芊落,但她再怎么好也去了三年多了。你的日子还长着呢,总得要有一个枕边的人照料着的。我知道你肯定又说你房里的丫头们已经足够了。丫头们纵是再勤快也有尽不了心的时候。”
他双眉紧锁,摇头道:“额娘......”
“额娘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觉罗夫人的语气开始有点硬了,“快回去安歇吧。”看着容若的瘦削的背影她长叹道:“冤孽啊......”
房里的火盆烧得“噼啪”作响,今年的二月真冷。容若坐在窗边,隔着雪白的窗纸听外面的寒风呼啸,感觉这凛冽的寒风如利刃一样割在身上。
麝月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放在他手边。
“今天几了?”他侧支着额问。
“初六了。”
“嗯,都下去吧,不用在这伺候着了......”
麝月微张了几次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转身出去了。
“二月初六了......”他低声喃喃道,“记得那年的二月初六......咳......如果你还在,该多好......”
梳妆台上的花绷,一枝并头莲才绣了一半针还插在上面,仿佛绣花的人只是走开一会,很快就回来。三年了,绣花的人什么时候再回来呢?旁边饰了玳瑁的梳妆盒蒙了一层薄尘,但里面的翠翘珠钗颜色鲜艳如昔,他拉开梳妆盒最底下的一层,里面似乎什么也没有,纤长的手指往里探,拿出一小簇长长的发丝,发丝用红色的细绳子捆着。他把发丝凑近鼻子,仿佛又嗅到那熟悉的甜甜的发香,看到三载以来靡日不思魂牵梦绕的倩影。
想她弥留之际也要他承诺以后要过得幸福,殊不知她的撒手而去带走的却是他毕生的幸福。
“芊落,我要续弦了......所以我不会孤独终老的。”仿佛身边有人在静静地倾听一样,“而且她还是我们都认识的。”颇尔盆的女儿、裕亲王嫡福晋的亲侄女,不就是甄瑶吗。记得几年前在叶赫故地见到他的第一眼起甄瑶便执意要进纳兰家,还把芊落气哭了呢。没想到几年后,果真如愿以偿了,真是天遂人愿。
上天果真会遂人愿吗?容若不禁疑惑地想,或许会吧,但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