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
正房的门缓缓的打开。房内漆黑一片,月华把一侧的窗纸漆成透亮的银白。已是人间六月天,为什么会觉得彻骨的寒冷呢?
容若跨过门槛,转身轻轻的把门关上,用火折子把灯点亮了。
摇曳的烛光映出房里的一切,熟悉的一切。
芊儿——
多少次了,明知已经天人永隔了,但每次回来的时候总忍不住要放目在房里搜寻一番,总希望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能映入眼帘,在梨木大书桌前写字,或在梳妆台前淡扫蛾眉,又或是在窗前静静的出神。
容若走到书桌前,翻出一个卷轴,慢慢的把它拉开,一丝凄凉的浅笑滑过嘴角。画中的人气度闲静笑靥如花。他慢慢抬起微颤的手指轻轻地描摹着画中人的线条,双唇翕动呢喃着:“芊儿——”
“还记得这画吗?”他低声的说,仿佛身旁有人在静静的倾听:“分明是你翩然入画,你怎么说画得不像呢?”
笃笃——
静谧中轻轻的叩门声分外刺耳。“谁?”容若微蹙眉头说。
“是麝月,族里的长辈门在等爷回去。”
“请他们都回吧,我今晚——”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手中的画卷。“爷,奴婢知道——”麝月打断他的话,语气幽幽地说,“今天是福晋的忌日......”
“你回去伺候着刚过门的福晋吧,我想静一静。”房门依旧纹丝不动地关着,从里面传出一阵低沉的声音。
听得这话,麝月无来由地想起禅院的那晚。
房中一灯如豆,昔日丰神俊奕的容若此刻憔悴失神枯坐在绿绮琴前。灯堪堪把他的侧面照亮,连日的劳心劳神早已把他累得形销骨立了。麝月站在门外暗处看得不自觉泪如走珠,刚往前走一步,声音便惊动了房中人。他朝门看去,可以看到双眸依旧亮如琉璃但笑容以疲惫不堪了。他踉跄站起来,手扶着桌子,用带颤抖的声音问:“芊儿......芊儿......是你来了吗?”站在门外的麝月不敢前进,她害怕,怕见到他失望神伤。
“芊儿,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呢?我可等了你好多个夜晚了,梦里也寻不到你的踪迹,正寻思着你是否狠心把我忘了呢。”容若紧张朝门张望,但久久也没有动静,他宠溺地一笑,说:“傻丫头,不进来也罢。我知道禅院的诵经声一定让你听得不耐烦了,我把绿绮琴带来了,为你奏一曲凤求凰吧。”他坐下来,垂目一首接一首地弹。
麝月不通音律,但此情此景也看得心如刀绞。
麝月叹了一声对着紧闭的门行了一礼,说:“爷保重,奴婢告退了。”
听得麝月远去的脚步声,容若长叹了一声,说:“真没想到,原来还有人记得今天是你的忌日。生者悠悠,逝者已矣。都知道今天是相府娶媳的喜日子,唯独忘了四年前今天这里也曾上下缟素......”
“四年了,魂梦杳杳,也不知你托生在谁家。”说着,容若浅浅一笑说:“蓝月前不久生了一个女孩。记得你四年前的今天说过,这一辈子做夫妻下一辈子就做父女。该不会是你吧?呵呵,也好,无论你是我的妻还是我的女儿,我对你疼爱依旧不变。”
他放下画卷,提起笔,说:“一直说要为这幅画提字,但你却偏说不急在一时。让我想想......”
他低首沉吟,但满脑的都是两句话: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两句话。
“但曾相见便相知......”
我们的初见是在草原的落日时分吧。一见如故,没错,就像失散多年的故友偶然重逢一样。
“背叛者往往要比卫道者更遵于层层外部事物背后的真正内核。真没想到如此离经叛道的话竟出自一个闺阁女子之口,把以狂生自居的我也惊到了。”
“和你相遇相知是我此生的幸事。你我为什么要相决绝呢?黄泉海边,三生石畔,不见不散,我们再续后生缘。但愿我们后生不要如今生的命薄缘浅。”
啪嗒——
一滴清泪落在画卷上顺着纹路静静地氤氲开来。
“芊儿,我续弦了。今天看着瓜尔佳氏进门,仿佛回到了七年前,你过门的那一天晚上。你裹在华丽的礼服里小心翼翼地向我走来,看着你小小的步伐我真恨不能大步上前把你抱起替你走过那段路呢。今天瓜尔佳氏向我走来的时候,我几度以为是你,是你又款款向我走来了。直至挑起喜帕看到那张故作娇羞的陌生的脸才幡然醒悟,那不过是一场发生在七年的梦......”
他看着冥灭的孤灯,沉醉在无限的追思中,久久唇边滑过一丝惨淡的笑,梦呓也似的说:“芊儿,那天晚上你真的很美丽......美得**蚀魄......所谓的倾城倾国也要黯淡几分......还记得那对联吗......乾八卦,坤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卦卦乾坤已定......鸾九声,凤九声,九九八十一声,声声鸾凤和鸣......”
他把目光收回到画卷上,画中之人的眉间竟似有一丝的幽怨,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画中人的眉间徘徊,语带戏谑地说:“瞧你嫉妒的样子还真是别有一番可爱......”忽而双眉紧锁,道:“咳,傻丫头,难道你还不知道吗?纳兰性德之妻唯卿而已......”
南乡子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