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天后有一个多月没见过他,除了在明珠寿筵上那惊鸿一瞽。听福晋说他在别院,说是因为我胎气不稳需要静养。多场面的理由,八成怕是他不想见罢了。自此我变重点保护动物了,一个人到处走是不可能的事。
漫长的几十个日夜打发在静静的房里,对着太阳盼月亮,对着烛火盼太阳。那张三米大床一个人是越睡越冷的,而且又怕黑。蜡烛是彻夜的燃烧着,蜷在薄被里,一夜守着蜡烛寸寸变短,听着自鸣钟从敲十二下到一下、两下、三下......直到烛火的光晕变大变模糊,天微亮便习惯地醒来要伺候他梳洗,却见空荡荡的床如空荡荡的我。桌上一滩烛泪早已冰冷。蜡矩成灰泪始干......但红颜还未老......
早上请过安,慢慢走在花径上,手在一路繁花上抚过,衣袖的滚边都湿透了。回过神竟来到书房前,抬手贴在门上正要推门,转念想他不是在别院吗?怎么会在里面呢?讪讪地自嘲一笑转身往回走。
刚回到房里没多久,天阴沉沉的一声闷雷一场大雨毫无征兆地来临。呵呵,心情郁闷天就会下雨,什么傻瓜情节呀。坐在窗前,屋檐下挂起一幅水晶帘,雨点打湿了庭院,形成了积水,溅起无数水晶莲花。雨中芭蕉别有一番风姿,就像是一个哀泣的弃妇,宽大的叶子是弃妇散开的长发,遮掩了她的脸面和耳朵,遮掩了她**的身躯。斜靠在窗边榻上,闭目听雨,雨的淅沥声渐渐大了,铺天盖地。
快要睡着了,被一丝响动惊醒了,感觉有人往我身上盖被子,一丝希冀泛起,睁开眼见到正在掖被角的晓芙,心头一阵莫名的失望。
“晓芙真是笨手笨脚,把小姐惊醒了。”
“我还没睡着。”见她蹙着眉眼圈微红地看着我,“怎么一个苦瓜脸的样子呢?我有这么不雅观吗?”
“您憔悴了,也瘦了......”说着泪就啪嗒啪嗒地掉,“小姐,不如找人把爷请回来......”
“请来作甚?不爱见就不见呗,没有他就活不成了么。”抽出手帕替她擦泪。
“您丢魂落魄的样子,叫人看着就心疼。”
“哪有丢魂落魄,晚上睡不好。你坐在这儿陪我睡会儿吧。”紧了紧身上的被子,闭目补眠。
感觉应该是很累却不停地辗转反侧,雨一直不停地下,同一个调的雨声是那样的聒噪,总觉得好像哪里不舒服但又说不是哪里不舒服。窗外天色并不阴暗,不时还会有一阵闷闷的雷声就像车轮滚过一样,没有风,庭院里的梧桐纹丝不动地立在雨中。梧桐叶还是青葱却感觉不甚精神,耳畔泛起阵阵的欢笑声,原来梧桐还记得我们曾在它身边嬉戏时的笑声,那时还惹得金黄的桐叶落了一身。不知道他还记得么。原来一个人听雨是这样寂寞的。为什么以前从未发觉的呢?
咳,等有好梦的时候再睡吧。推开被子坐起,头沉沉的,脚踩在地上软软的。
“小姐,怎的这么快就醒了?”
“睡不着,这雨下得心烦。写字去。”扶着晓芙在花梨木大书桌前坐下。蘸墨落笔,不假思索的竟是仓央嘉措的十不见: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小姐的字是越来越像少爷了。”晓芙在一旁磨墨道。
我放下笔拿出他的一些手稿比照,怎么能不像呢?他还是我书法老师呢。但每次都说我的字像在跳舞一样。如果他现在看见定又会这样说的。看了一眼自鸣钟,才九点刚过半,怎么日头这么长的。这时候他应该在书房里看书写字把,不知道蓝月记不记得给他送点心垫补垫补呢?
唉,容若啊容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天天都在盼你回来。“真是盼来盼去魂也销了。”靠在椅背上,竟然想起这么久远的电视剧的插曲,顺着记忆着的调唱道:“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山水迢迢路遥遥/盼过昨宵又盼今朝/盼来盼去魂也消/梦也渺渺人也渺渺/天若有情天亦老/歌不成歌/调不成调/风雨潇潇愁多少/愁多少。”
晓芙在一旁抽了抽鼻子哽咽道:“小姐,别这么感伤了,伤身呢。”
一低头,泪就藏不住啪嗒啪嗒地掉,一个多月来肚子是不知不觉地大了几圈,宽大的衣服也掩盖不了了,“咳,你阿玛是不要我了吧。”
“芊落——”
分明听到熟悉的一声低唤,幻听吗?抬头见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掀起纱帘进来。逆着光,他消瘦了,蹙着眉,眉下那双眸子黑白分明,粉红的唇微抿,一袭初遇时的暗花白色长衫,玄黑的腰带下悬着一通透晶莹的古玉,天青色的长马褂,风度翩翩,一切仿如初见。
“芊落——”见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泪止不住的往下淌,之前想好的见到他时候要说的话现在都堵在喉头,堵得心头直发慌。他抽出我手里的丝帕,感觉帕子在脸上留下的凉凉的质感。他的唇抿了几回,用近于耳语的声音说:“对不起——”
梦吗?但为何这样的真切?定是上苍可怜我这么多天都没好好睡过特意织一个好梦让我好好睡一回了。
蓦地下腹一阵痛,刚要展开的笑凝在中途,后背凉飕飕地冒汗。
“怎么手冰凉冰凉地直冒汗?哪儿不舒服了?”他的声音带了重重的回音,昏黑里他的脸也模糊。
待四周再次清朗起来的时候,凭着触感知道自己已躺在床上了,听得附近有细细的交谈声。
“咳,恕在下直言了。夫人本来就孱弱气血不足,现在积郁成疾气血淤滞不行。这一胎怕是凶险得很了,稍一不慎,恐怕会......大小不保了。”
大小不保吗?不管多凶险,我也要让你能够睁眼看到这世界的。抚着隆起的肚子像是对里面的孩子承诺着。
带着薄茧的手在脸颊上摩擦着,见他坐在床边,蹙起眉柔柔一笑道:“醒了?”
枕着他的手,“你终于回来,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知道,像我想你一样多。”
“一定比你多,因为我这里是两个人在想。”枕着他的手感觉无比的安心,“那天只是又悲又愤,不是成心说那些话的。我......”
“傻丫头,你真以为我生气了?大夫确实说是需要静养,所以就到别院去住上一段时间,今天才回来就过来看你了,站在帘外听那歌唱得我心怪酸的。”
非常失望发现原来那腔幽怨都用错地方了,“还真有理,亏我还天天牵肠挂肚的。”
“其实我也是天天想你,真没骗你的。”他拉起我的手习惯地摩挲。
“想又不回来。呵呵,还说我傻呢,真不知道是谁傻了。”脸在他掌上蹭了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容若,如果——呃——”听了大夫刚才的话有件事一直想问。
“有话就说吧,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呢?”
“就是,如果——到时问你保大人还是小孩,你会——”
“没有这样的事。”话还没说就被他打断了,他俯身把我抱起,长着细短胡子的下颔不停蹭在我额上,“一定会母子平安的,一定会......”
“如果真要你选的话,保住孩子好吗?”呼吸着淡淡的木兰熏香说这话心像被恨恨剜了一刀那样痛。
“不好。”他的语气非常坚定,“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妻子你以后也会有的。”这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他紧握着我的手,握得指骨发痛了,蹙着眉,沉声道:“你是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了......”
“没有忘,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生孩子这种事怕是有这次没下次的了。我经常梦里能见到夜儿,醒的时候也感觉到仿佛他并没有离开。不是我信鬼神之道,而是我真的真的感觉到。所以我要这孩子,无论多凶险我也要,可能夜儿能凭着这孩子再活一次......”
他放开我的手,把我紧紧揽在怀里。可以听到他稍显急促的呼吸还有有力的心跳声。良久,他缓缓地说:“孩子会好好的,你也会好好的,相信我,一定会的。睡吧,听说这么些天都没好好休息过想也是累了。”
“天天想你当然累了。如果下辈子还做夫妻的话,让你来做我妻子好了,好让你受受那份幽怨。”轻轻地抓着长马褂的衣襟,“抱我睡会。”
“嗯,睡吧。”笑着拉过薄被,背靠着床边上。在他的怀里呼吸着他的气息,沉沉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