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的时候见他依然坐在床边,蹙着眉,晓芙和麝月也守在一旁。我淡淡地看了看他,转向晓芙,正要开口却发现口干舌燥半丝声音也出不来。
“福晋”可是要什么吗?奴婢为您把燕窝粥端来,如何?“麝月在一边低声地问,见我稍稍一点头便转身去盛粥了。又一次对上那双眸子,心上那还没愈合的伤口又一次刺痛起来,忙别过视线却又撞上空空的悠车,琉璃现在由福晋照顾着,而夜儿......咳......把目光投向窗外的芭蕉,灰灰的天色投在蕉叶上使芭蕉也仿佛添了几分病态。
“咳,你们好生照看着。‘说着他就快步走了出去。
在晓芙的搀扶下勉强坐起,手脚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所以麝月说让她来喂,我也只好点头。忽见晓芙在一旁满脸的泪表情说不出是哭还是笑,“晓芙,你还好吧?”
“小姐......”没想到话音刚落她便伏在床边大哭起来,“您可......可把晓芙......吓坏了......”
从枕边找出帕子替她擦泪,“好了好了,我不是好好的吗?”
“福晋就让她哭一哭吧,她也憋了很久了......”麝月边说边拭泪。
“且哭吧,有泪给你们哭总是好的,像我现在想哭都没眼泪了。”说着往后靠在枕头上。
“爷这几天都不眠不休地守着您,刚才您对爷那样冷淡,说不准爷现在独个儿伤心呢。”麝月低声地说。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对他,只是一见到他就想起夜儿,想起夜儿就心痛了,“几天?怎么我觉得还是昨天的事?”
“那天少爷把您抱回来听大夫说摸不到脉顿时脸无人色了。当时想如果小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晓芙就......”
“晓芙,别乱说!“麝月打断她的话嗔道。
“这样啊......”看他刚才那样子肯定是以为我还在为他刚才说的话生气了,不由泛起一阵愧疚,“你说他会到哪里去呢?”
“书房吧。以前爷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都喜欢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的。”麝月回忆着说。
“那更衣去看看他吧。”说着就要下床却被麝月和晓芙一起阻止。“福晋这可使不得。”“对呀,小姐,大夫说您要好好静养的。”
拗不过她们只好妥协了,“那好,你们总得找个人去伺候着他吧。”
“奴婢这就去安排。”说着麝月退了出去。
本想等他回来再好好跟他说说的,但左等右等,蜡烛也烧了将近大半了,也没见他回来。
“小姐,别等了,夜深了,安歇吧。”晓芙劝道。
“也好......”看来他是不回来了今晚,躲在床的最里面,不停地辗转,被窝怎么也睡不暖。原来孤枕难眠这么个滋味的。
看准一个机会,麝月和晓芙都不在屋,独自一个在府里走着,竟不自觉地来到家庙前,繁复的龙纹蟠着厚厚的朱门,一个个曾鲜活存在过生命在这门后化作朱砂写的名字,化作神坛上一可望而不可即的牌位,只有在特定的日子才会被记起。
还来不及叙齿命名的夜儿在里面是不会留下名字的,他就像这灰白天空下飞过的一只白鸽子,拍打着翅膀飞入云深处,看不到踪影也不留下痕迹。但他却是在我生命中真切存在过,爱过伤过,但最后失去了。如果人能预知自己将会失去什么就好了。果然珍惜眼前人是失去后无奈的惋叹。
离开家庙在后海边坐下,后海依然如往昔一样的波光粼粼,杨柳依旧风姿绰约。后海依旧是后海,往日的如诗如画今日却成了一片埋愁地。无情的有岂止是为离人照落花的庭前月呢?
水面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地面上一点点的湿起来,下雨了,但眼眶却干涩干涩的,原来上苍也有替人垂泪的时候。雨越下越大,但奇怪的竟没有一丝雨点落到身上。回头看见容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撑着油纸伞。看着他玄黑的眸子,站起走到他身边。他腾出一只手揽住我的肩往回走。一路上只默默地走着,低头看着微微溅湿的素色丝履,感受着自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屋檐下收了伞见他半身都湿了,“哟,衣服都打湿了,快进屋里换衣服。”说着把他拉进屋里更衣,摩挲着反复的盘扣不经意看到他眼,似喜非喜,似恸非恸,还有一泓柔情直要把人溺毙其中。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吻道:“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谁不跟谁说话,你可要说清楚哦。”我委屈地嗔道,“是谁一声不吭的跑到书房里过了几宿,害我像一个深闺怨妇一样孤枕独眠。我想说啊,奈何有人连正眼都不看我一下,说什么呢?”真是的,不提起倒也罢了,说起就委曲了。
他另一只手搭在我腰间,慢慢地收紧,凝视了片刻,唇翕动道:“芊落,我......”
“也不是想听什么道歉的话。我也知道,其实你也很伤心的,是不是?”头抵在他胸前低声地说,“只是太突然了,到现在还不时地觉得夜儿还在......”
他把我紧紧搂入怀里。贴在他胸前能嗅到那无比熟悉的幽兰的熏香,可以听到有节律的心跳,“容若,还记得上次在渌水亭里弹琴的时候,你说要赏点什么的,还记得吗?”
“嗯?虽然有点醉,但还是记得的。”
“我想好要什么了?”伸手环着他的腰,“我们再要一个孩子,说不定夜儿又能托生到我们家了。”虽然知道生死是不能轮回的,但这样想心里总觉得好过一点。
“好好......”抚着我的发,“以后不许一个人跑到后海边呆坐了。”
“嗯......容若,我想去看看夜儿......可以吗?”
片刻的安静后,他长长一叹,“好吧,等天气好起来再去......”
因为夜儿还没有命名,宗谱里没有他的名字,所以不能入葬家族的墓地,没有墓碑的孤伶伶的一个小孤坟与家族的墓地遥遥相看。小白花编成的花环放在坟尖上,没有根的白花在黄土上被带着水汽的风吹得微微颤动,它们也很快会枯萎吧。“夜儿......想额娘吗?额娘没有一天不想你呢......”说着伸手把坟上的野草拔去,“夜儿......好好安睡吧......开落在幽谷里的花最香,无人记忆的朝露最有光,没有照过影子的小溪最清亮。夜儿,你是幸福的。泪珠如珍珠,悲伤圣洁得甚至没有名字。你有美丽得使你忧愁的日子,你更有美丽的夭亡......”泪禁不住地滚下,冰冷的苦涩。
容若把我扶起来,“出来也有一些时候了,我们回吧。”
“再留一会好吗?”
“这里风大。大夫还说了让你静养的,我是瞒着额娘把你带出来,要是给额娘知道了挨训的还是我呢。”说着伸手擦去我脸上的泪痕,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发。
想想他的话也是有道理的,他带我出来已经很感激了,也不要让他为难了,“好吧,我们回吧。夜儿......阿玛和额娘走了,你要乖乖,以后有机会还会来看你的。”
马车摇摇晃晃走远了,把一片凄凉地越抛越远了。
“瞧,刚才拔草把手也弄破了,疼吧。”他焐着我被风吹冷的手,“我们下个月去塞外牧马,顺带去散散心吧。看你这些日子真的消瘦了很多,先把你养胖了然后我们在养一个胖胖的儿子。”
“就是说,儿子不胖是因为我的原因了?”挑眉看着他一个揶揄的样子,“为什么不说把你也养胖了呢?”
“嗯......”他的视线在车内转了一圈说,“话说,刚才你对夜儿说的那些是什么?不像祭文,但听来也有那么点感觉......”
这人......又顾左右而言它了......“也没什么,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只是依稀记得的一首现代诗罢了。马车摇晃得让人昏昏欲睡,倚在他怀里呼吸着幽兰的熏香,到梦里寻找夜儿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