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天蒙蒙亮的时候醒来,枕边的人依旧沉睡着。也难怪,昨晚不知挑灯夜读到什么时候了。真是的……我轻轻的爬下床,坐在床沿扭头看正在睡梦中的容若,婴儿般安静地睡着,粉红的两瓣唇轻轻闭合着,但好像随时都会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一个优雅的笑。手不自觉地在他的唇上轻轻地描摹着它的线条,不期望那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对上那深邃的黑眸。真是恶趣味,糟了,把他弄醒了。充满歉意地笑着缩手,但刚离开他的唇就被他的手抓住,粉红的唇弯出一个蒙胧的笑。“对不起,我把你弄醒。”我有点内疚的道歉。“你起来的时候就醒了。”边说边顺着我的手攀起来环住我的腰,说:“麝月她们还没醒呢,我们趁这时候到院子里看日出。”
“但是……”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只好把没说的话吞回肚子里。
坐在渌水亭里,天只在院子一角泛起白,晨风带着水汽吹得我直打寒颤。容若紧了紧我身上的毛裘,把我搂进怀里,关切地问:“冷吗?我们进屋好了。”“不用了,”被清晨的纯洁吸引着不舍地说:“现在不冷了,我还没看过日出呢。”
此时,天地仿佛笼在一片蓝幕下,四周静静的,我可以清晰听到他的呼吸声。清晨的静与夜晚的静是不同的,夜晚的静是需要夏虫的鸣叫的衬托,而清晨的静仿若混沌未开浑然天成;如果说夜晚是万物孕育着静,那么清晨却是静孕育着万物。空气夹杂着泥土的清香和着水汽,流动形成清冽的晨风,吹散了最后一丝倦意。
“今天应该是三朝回门了。”是被周围的静感染吗,容若的声音放得像晨风一样轻。
“但是你今天不是要到礼部讲经吗?”
“我告假了已经。”
“可是,这样没关系吗?”
“没事,那也不过是闲职一个罢了。咳……”最后那声叹息是一个渴望建功立业的灵魂在叹息吧。
“阿玛这几天都是脚步匆匆的,想是很忙吧。”本想借这样问看三藩之乱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但见容若的眸色顿时黯淡了几重,便意识到我说错话了,正想开口说点什么转移过去。他又长叹一声,说:“是忙啊,现在很多人都很忙呢。本来想一朝高中可以为国效力,但没想到……有怀投笔,等忠军之弱冠;无路请缨,慕宗悫之长风。咳……最后还是富贵闲人一个……”
“呵呵,我才是彻头彻尾的富贵闲人呢。”
“你是富贵闲人掌上的明珠,知道吗?”
太阳完全升过院子的围墙,神秘的蓝幕撤去了,天地一片清朗,金色的晨曦圣洁柔和,晨风也带上了暖意撩起披散的长发。
“小姐,少爷……”晓芙一路跑来,稍稍的有点气喘吁吁的说:“原来你们在这呀,可让我们好找了。”
“没事,太阳升起来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听他这样说,我就站了起来,刚才被他纳在怀里习惯了他的体温,现在离了他的怀抱被晨风一吹直打寒颤,鼻子也酸酸的。“瞧你急的。”他边说边又一次把我纳入怀里,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回房里。
三朝回门是成婿之礼的最后一步,女儿表达对父母的养育之恩的感激,也是表现夫妇和美的时候。所以回门一般都是夫妇一起的同去同归。马车平稳地走在大街上,我不时地撩开车帘看街道上的热闹,回头可以看到容若正用宠溺的眼光看着我。
马车在卢府门前停下,慈眉善目的卢夫人早就在正门候着,见我们的马车停在面前立即荡开笑颜。看到她的笑颜,我觉得无比的亲切。“娘——”借着容若的力下了车跑到卢夫人面前牵着她的手高兴的唤到。
一身月白的长袍把容若衬的更是清逸俊雅,他闲雅的笑着深深一揖,道:“婿纳兰性德请娘的安。”
卢夫人上前一步虚扶,道:“起来起来,一家人不用那么多礼了。外面风大,快进屋里说话。”说着把容若和我一左一右牵着往屋里走。
“容若啊,芊儿在家时被我和先夫娇宠着,以后还须要你多有包容了。”
“呵呵——”容若温润地一笑,有趣地看着我说:“芊儿可会让人欢心呢。”
“那就好,那就好……”卢夫人边说边不住的点头。
我们在正厅里行过礼后,分主次地落座,开始一些常规而又无聊的话题,想难得回来一次,看在卢夫人思女心切的份上就老老实实的一一回答着。终于卢夫人也觉得乏了,让我带容若到处转转。
“芊儿,你的姐妹呢?”
“姐妹?好像没有吧。”至少我没有见过,“有什么事吗?”
“呃——也没有什么,”他风清云淡的一笑,说:“去年我堂兄陪堂嫂回门,被堂嫂家的姐妹们评头论足了一番,还弄得满头灰回来,而且还要不可以发怒。所以……”
“所以你来之前做好了被耍的觉悟了,但现在觉得有点失落了,是吗?”
“堂兄会有点失望吧,他说他等着看我的好戏呢。”
想像着闲雅的容若被一群女人品头论足着还要温文尔雅的谈笑自如,狡黠一笑说:“其实我也挺想看的。或许我还可以加入她们其中去尽尽兴呢。”
“那今天失望的人就不只堂兄一人了。”
留在娘家吃过午饭后,我们坐了一个多时辰就启程回去了。临上马车时,我拉着卢夫人的手想到她一个人寂寞地守在这偌大的府邸里就有点酸楚凄凉的感觉了,有点不舍地说:“娘,您要保重啊。”
“你们也要保重。马车来了,上车去吧。”她见我依旧不肯放开手上车,便轻拍我的手笑着说:“傻孩子,瞧,你夫君在等你呢。”说着牵我走到容若面前,把我的手放在他手里,笑着说:“回吧……”声音既低又轻,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今天早起,此刻马车摇摇晃晃的,我半倚在容若怀里睡里好几觉了,但还没回到纳兰府,有点纳闷的问:“怎么还没到家吗?我好像睡了很久了。”
“你呀,我看快要睡傻了。”他轻轻地刮了刮我的鼻梁,清澈的笑容如一阵微风把我的心湖轻轻吹皱了。“春天是睡觉的好天气啊。”边说边把手中的画轴打开。这是刚才在卢府他画的一幅小像,线条细腻娟秀,用色和谐自然,有点粉粉的感觉我最喜欢了。他说画的是我。像吗?但传统的绘画的逼真度与西方的肖像画相比又真的相差一段不短的距离;不像吧,但我看那眉眼间的神色是有几分的相似。神似吧。
“回去让我想想提点什么上去。”
“不急,慢慢想好了。”
马车停下了。我们刚进府,就有一个小厮急急脚的跑来说,顾贞观和王士桢来了,在后海的渌水亭等着。
容若听后面露喜色,说:“好,我们收拾收拾就来。”
走在渌水亭的路上,我不停的想像着王顾二人的风采,对了,他们在文坛上也有一定的名声,问他们要签名也不错哦。等等,他们的签名在现在是不值钱的哦,而我又不一定能穿越回去,毕竟穿越时空这种事可一不可再,可遇不可求啊。看来是打错如意算盘了。“哎哟——”边走路边出神不知撞上了什么结实的东西,脚下一趔趞就往后仰了,幸好有人横腰把我截住了。那人当然是容若了。“累了是吧,还没睡够吗?我先陪你回房。”他关切的说。
“不用,刚才只是一时出神所以没有注意到就撞上去了。”我笑了笑,说:“快走吧,他们也等了一段时候了。”
王顾二人见我们走来,起身抱拳迎了出来。其中一个年近四十的大叔,朗声道:“听闻容若成婚,为兄的未能赶往,今天带同贺礼登门道贺来了。”
“让二位久等了,这是内子。”
我上前向他们行了个万福。后来听容若介绍,那个年近四十的大叔就是顾贞观,也就是容若的忘年交梁汾了,记得他好像是无锡人,稍尖的脸,浓密合适的胡子,十足的江南士子的气派。而站在他旁边的一个也是年近四十的大叔就肯定是王士桢了,他是世家子弟,少年就以诗著名了,后人的评价是继钱谦益后的又一代文宗。与容若交好过一段时候吧,好像后来因为与明珠的一些冲突而跟容若疏远了。至于是什么事,我也记不得了,反正是很久以后的事吧。不过我看他虽笑却总带阴沉,让人看着不舒服。
他们在渌水亭里谈起三藩的事,如此近距离的听闻三藩之乱,我当然是不会错过了。
“叛军的势力已经逼近长江了,现在江南人心惶惶的,所以就提早从无锡赶来了。”
江南,在我的印象中向来都是风光迤逦的地方,那里山清水秀,人的生活就如那吴侬软语一般。但因为欲望而挑起的战争把这美好的状态打破了,心里觉得怪可惜的。
“江南一带的守兵呢?”
“咳……容若,自先朝顺治爷入关到现在三十多年的相安无事,很多人脑袋的筋早就松掉了。不瞒你说,参江南一带军备废弛的奏本从先朝就开始就一直没停过了。”
军备废弛,看来是一个老问题啊。南方向来少战事,故经常出现军备废弛的现象,但清初的一段安定的恢复期就军备就废弛到无力抵抗内乱的程度,那么经历一个康乾盛世的醉生梦死,其颓废程度真的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