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潮天气,空气象乳白的悬浊液。我讨厌这样的天气。这种湿冷浑浊的空气总让我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坐在电脑前打教案,窗只开了一小缝,因为怕弄潮了房间。我总觉得越坐越觉得不对劲,好像胸口被什么压住似的,每次呼吸都要很用力,而且越来越费劲。我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心想可能是窗开的太小了,空气不流通吧。便拉开窗户,凉凉的潮潮的空气扑面而来,深呼吸一下,胸口的压迫感非但没有舒缓反而加剧!扶着窗棂,大口大口的喘气,莫名的全身紧张,每次刚要吸气便引发重重的呼气,呼吸声疴长而可怕。什么叫出气大入气小,今儿终于体会到了,剩余的几根尚未紧张的神经在苦笑。顺着墙滑坐下来,鼻和嘴张开努力要把空气吸进去。真的很累,很累……渐渐意识开始模糊了……
痛……
耳畔的哭声一阵接一阵,一阵比一阵凄厉。
模糊的意识开始清晰。很累,所以仍闭着,动了动唇,说:“我没事儿,放心……”说着便想动手摸向哭声来的方向。才知道这痛来自手上,我想动一动手,发现手被另一只有力而厚实的手紧紧抓住。这时,又一阵钻心的刺痛自指尖而来,那痛细若游丝,婉若灵蛇,却让人不能忍受其万分。
“痛呢……”睁开眼,发现很多双惊讶的眼睛看着我,那些表情似乎下一刻我会变成一只甲虫爬走一样的紧张。奇怪的是,这堆面孔都很陌生,连一个熟悉的脸孔也找不到。更奇怪的是他们——女的都头盘发髻,男的都垂着一条长辫子,尤其站在床边的那位,花白花白的长辫子。
做梦吧?一定是近来太迷清宫戏了。心里是这样想着。又一阵刺痛自指尖袭来,原来那个老先生把扎在我手指上的银针一支一支地拔出来。原来真的有扎手指这种疗法的吗?原来不是琼瑶阿姨在杜撰么?!
“芊儿,芊儿,你倒是说说话呀。不要吓为娘啊!”一个妇人扑在我身上,满脸泪痕,形容憔悴,听那声音应该是刚才在我耳畔哭的人吧。抬眼环顾,眼光所及皆是绫罗。
“这是哪里?”
“家里呀!”她脸上带笑,但眼里还有未褪尽的几分的哀凄。
家里?我家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豪华了?那个……自称做“为娘的”?没什么比这更适合做“荒诞”的图解了吧。我茫然地看着她和她身后的那群人。
“你们是……”
“芊儿,是娘啊!”
“谁?”我脱口地问。
她拉住那位花白辫子的老先生,沉下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容在下再为小姐号号脉。”边说边作揖。原来这是传说中的大夫呀。他坐在床边的凳上半垂目地替我号脉,旁边的人都不吭声。我能清晰地听见大夫平缓的呼吸声。一个又一个的不可思议把我折磨得很累,四周静静的让我昏昏欲睡。迷糊间,大夫发话了:
“小姐的脉象已趋平稳,看是已经挺过了这一关了。”大夫低头沉吟了一下,说:“话虽如此,但是由于这次病势迅猛凶险,可能正因此令小姐前事尽忘。”
“那有可能记起来吗?”那夫人急切地问。
大夫再次沉吟了,半晌说:“先用药物调理,再辅以人力唤醒,假以时日或可痊愈。”
我躺在一边听了这话暗想,其实我不是失忆,而是根本就不知道。
送走大夫,房间里剩下一个十六七光景的女孩坐在我床边。累了,便闭上眼,心想只要等再次醒来一切都会正常起来,我依然是坐在电脑前写教案,依然有改不完的作业。迷迷糊糊间,听到轻轻的抽泣声。我皱了皱眉,今天真是泪水泛滥了。微微睁开眼,还是刚才的那床绣榻,还是刚才那古色古香的摆设。难道这一切都不是梦么?床边,那位夫人坐在我床边偷偷抹泪。静静地端详起她,应该有三十出头了吧,不施粉黛的脸稍显苍白,柳眉紧蹙双眼微红泪光莹莹。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看着自己的儿女从鬼门关走一趟回来却前事尽忘连父母也忘了,这是怎样的一种伤痛啊。她那声声轻轻的抽泣听得我心里阵阵的发酸。我叹了一声,牵住她的手。她一惊,抬手抹了抹眼,转头看着我,那双大大的眼亮亮的充满了泪光,扯动唇角惨淡一笑,轻抚着我的头。我感受到她的手冰冷而颤抖。她说:“芊儿,会好的,别怕……别怕。”她的声音很轻,生怕惊动什么似的。被她带哭腔的话语触动,眼眶酸酸痛痛的,感觉到温热的液体在脸颊留下一行凄凉。
又是一个清晨醒来。每一次醒来睁开眼之前我都希望开眼看到的是一间现代的房间。这是第十五次希望了,睁开眼后发现这也是第十五次的失望。我看到的不是一张堆满了小说的床而是豪华的眼光所及皆是绫罗的四柱大床,床边不是我那摆着电脑和许多参考书的大办公桌,而是一张红木的梳妆台。
贴身的丫鬟晓芙带着几个小婢帮我梳妆。我就象一个布偶一样任凭她们摆布。
“小姐——”晓芙开口说:“夫人今天大早就进宫了,她留下话说让小姐不用去给她请安了。”
早饭后,晓芙陪我在府里走动,最后我们歇在荷塘上的水榭里。水榭四周是层层叠叠的荷叶,上面高高低低地开着或是粉红或是洁白的荷花。我指了指身边的位子对晓芙说:“你也坐吧。”
晓芙笑了笑,摇摇头,说:“不用了,奴婢不累。被别人看到不好。”
我脸一肃,说:“谁说你不累,我都累了。快坐下吧,别人看到问起就说我让的。”晓芙在我身边坐下,但总觉得满身的不自在,最后拿出一把扇子替我扇了起来。
咳,也难怪她。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里,突然被昔日主人平等视之,确实会不自在的。但她侍立在身边我更觉得不自在呢。就让她慢慢习惯吧。谁叫她现在的主人跟以前是大大的不同了。我边想边深呼吸着带着荷香的空气,细细地整理着这半个月来收集到的关于我这以意外获得的躯体的资料。
从种种的迹象看来,我似乎真的不可思议地穿越了时空。现在是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清王朝康熙朝的某年初夏。在这里,我叫卢芊落,是两广总督卢兴祖的女儿。这卢祖兴在历史上名气倒没什么,但他的女婿则是在文坛上盛名不衰的被誉为“满清第一词人”纳兰性德。我曾问过晓芙这位卢大人有多少个女儿。晓芙告诉我只有一个,就是我了。想到这里不禁心里苦笑,穿越前对纳兰的词爱不释手,对他的生平也略知一二,当时只是为了更好理解他的词,没想到当时竟是为现在做功课。
“小姐——”晓芙试探的叫唤打断了我的思路。
“有事?”
“我……”晓芙低头玩弄着扇子,两靥有点潮红,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最后咬了咬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后,说:“我觉得……小姐您病好后不但把以前的事都忘了,而且还把以前的性情也忘了……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是吗……”我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想当然是不同了,一个在现代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跟三四百年前的人比起来如果相同的话,那么只有两个地方适合他——一个是博物馆的展览柜,一是动物园。想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可笑。
晓芙听到我的笑就开始紧张了,道:“小姐,难不成我说错了?”我凑近她,说:“那你说说看,我那里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晓芙是一个纯得象清水般透明的孩子,认真地想了片刻说:“比如说,您待人处上就跟以前大大的不同了。虽说,您以前也很疼晓芙,但从未试过让晓芙跟你并肩而坐。”
“那是因为经过这场病后,我觉得活着真好,所以要更疼爱自己,更疼惜身边的人啊!”边说边暗暗赞叹自己胡扯的能力。
晓芙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地点头,展开可爱而稚嫩的笑脸说:“晓芙一定会更尽心伺候小姐的。”
突然想起卢夫人进宫这件事,便问:“我们这是在京城里吗?”
“是啊——”
“怎么会——”明明记得卢兴祖是两广总督。虽说这半个月来都没有见过他,但他的家人怎么会住在京城里的呢?
“我听那些老嬷嬷说——”晓芙肃起脸来,声音也明显压低了,说:“原来我们是在梧州的,但后来,老爷被罢职了,当月就去了。半年后,听说是宫里来的人把我们迁到了京城。”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了……”我低头喃喃。
“小姐,您说什么?”
“没什么——”抬头看见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照得那池碧水粼粼泛光,“太阳开始毒起来了,我们还是回房里吧。是时候临帖了。”
在现代,不止一次被人指出我的字写的丑了,曾经我也努力的去改变,但多次的尝试改变皆告失败后,索性就横眉冷对千夫指了。在这个时空里,每次我拿起那管毛笔的时候,心里不禁后悔,早知道有穿越时空的一天,我说什么也要苦练毛笔字。转念又想如果我穿越的时候把一支钢笔带过来就好了。
看着纸上的字,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苦恼地长叹一声。在一边磨墨的晓芙微微一笑,边帮我换上一张白纸边说:“小姐,写字这事急不来的,小心累坏了身子骨了。”我放下毛笔,揉揉发酸的手,说:“哪有这么矜贵啊。对了,你家……咳——我,以前的字写成怎样的?”
晓芙放下手中的活,转身到书架里翻出一叠纸。我翻开一看,心里暗暗叫苦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娟秀的蝇头小楷吗!我什么时候才能学到这一程度啊。拿起桌上的一个卷轴,拉开是一幅岁寒图,画面净素淡雅。“谁画的?”我问。“您呀!”晓芙理所当然地说。听这心里更是倒抽气了。我,读书时虽不时涂涂画画,但属于低水平的那种,现在要学到这个程度,心里叫苦不迭了。
这时,响起阵阵敲门声,进来的是夫人房里的翠缕。她向我委身请安后说:“夫人传午饭了。”
饭后,在丫鬟的伺候下漱口洗手,然后便是上茶。卢夫人浅呷了一口茶,把茶碗放在桌上,拉住我的手,端详了片刻,欣慰的笑着说:“气色是好了很多。你呀,往后可要小心珍重啊。这次你的病可把宫里的老祖宗也给惊动了。这不,一听说你好了便说要传你进宫瞧瞧了。”
我听了一惊,进宫?!老祖宗?!就是那位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孝庄太皇太后吗?天啊!我竟然有幸见到如此的风云人物!心里甚是激动。
“芊儿、芊儿,说话呀!哪里不舒服了?”
我回过神看到卢夫人略带惊慌地伸手探向我额头,摇头笑了笑说:“娘,我没事。只是听说要进宫感觉有点惶恐。”越发地佩服自己撒起谎来依旧能神色泰然。
“没事就好。”她轻拍着我的手背,扭头对晓芙说:“去帮小姐梳洗准备进宫。”
“芊儿告退了。”我蹲下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