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将吃完,老鸨便来领我们去三楼的倌儿卖会,遣了阿青阿紫离去,我理了理身上白衣,很是欢愉的便跟了上去,后面两人不停用眼刀子剜我背心,似乎不如我这般心情大好。我一向自诩无视能力登峰造极,于是后面那两人没什么危害力的眼刀,我自是一并无视了个一干二净。
三楼是间极大的厅殿,老鸨体贴的为我们推开门的一刹,我一眼便瞧见隐在角落黑暗里独酌的君尚,他一袭黑衣,却不是往日的黑蟒袍衣,却像是朴素的民衣,他整个人匿在黑暗里,在这热闹的厅殿里显得格格不入。
但显然,他是冲着莫殇儿来的。
我有些烦躁,却不知为何。
他显然也看见了我,不过那黝暗深邃的眸子只在我身上一顿,便移到我身侧的修罗身上,面上似有迷惑。我自是知道他在迷惑什么,毕竟我离开京城那日,他有跟在我身后看过几眼修罗。
我自信我的演技可以混过君尚的眼睛,但是芯儿不行,因此当我看到君尚的一刹,我下意识上前将芯儿挡了挡,并以眼神示意芯儿先回客栈。芯儿也看到了君尚,自是明白我眼神的意思,当即便对修罗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君尚的注意力一直在修罗身上,大抵是没有注意到个头比较矮小的芯儿,我眯眼扫视了一圈这三楼厅殿,方才发现在此的大多是京城出了名的达官贵人,这花楼真是好大的面子。
“公子这边请。”那老鸨毕恭毕敬的将我们领上厅殿右方一处视角偏好的一桌,方才一笑,“公子请稍等,这卖会不多时便开始了。”
我扔了锭银子给她,声音淡淡,“你忙吧。”
“多谢公子。”那老鸨也是知趣,发现我心情大变后也就不再多说,匆忙便下去了。
修罗这方才横我一眼,“你别说,你真准备买个女子同你度个春宵?”
“啧,当然不是。”我眯眼一笑,“我那是看你最近阴晴不定的,打算买个给你潇洒潇洒。”
“哦?这么好心?”修罗扇子一收,笑得好不妖媚,“不如你陪我一夜好了。”
“……”坐我们身侧的男人突然投来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目光。
我白了他一眼,“少来,我可嫌弃你。”
修罗这人绝对有毛病,别人笑都是好事一箩筐,怎么他一笑就开始各种欠揍各种算计?
莫说最毒妇人心,我自认我毒不过他。
“哦?”尚不知自己已成老毒物的骚包故作思考状,“说实话,我也挺嫌弃你。”
“……滚”
正算计着要不要再会两句嘴,厅殿却忽的唰一声,灯光全暗。
一簇灯光,打在厅殿中央,照见厅殿中间不知何时换上的一颗硕大夜明珠。
锣鼓高响,那老鸨着了一身极妖艳的孔雀霓裳,踩着鼓声袅袅婷婷的便走上了厅殿中央。
“各位爷好。”语罢那老鸨福身一礼,礼数倒是十分周到,“今儿个是我花楼一年一度的卖会,卖的是什么,想必各位爷应该比小女更清楚,也多谢各位爷看在我花楼的面子上赏脸一来,今儿个的倌儿们,定不负众望。”
我颇失兴趣地打开扇子淡淡的扇着,“笙玉,你要是有喜欢的,同我说一声。”
“怎么?”修罗笑的桃花眸子潋滟,“你给我买下?”
“自然不是。”我挑眉,”我会帮你灭了她。”
“好。”
我转眸,看了眼角落里饮着清酒眸子暗暗的君尚,复又看向那台上老鸨,突然就失了兴致。分明前一刻我满满的兴趣,此刻却觉得甚是无聊。
“下面介绍今儿的第一位姑娘,香兰。”
我用折扇撑着头开始打瞌睡。
无非是各色姑娘们表演个什么才能,然后便开始叫价,价高者得。本人不才,虽然面上是男子打扮,但这颗心却确确实实是个女人的心,因而对这些姑娘们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来,我来不过是为了那莫殇儿,其他女子,还是算了吧。
过了不知多久,我几乎便要趴在桌上睡着,方才听见那老鸨忽的拔高声音,“下面是今日最后一位姑娘,在座应该也有不少爷是奔着她来的,”语罢,眼神重重的在我身上一定,“各位爷可注意了。”
没留神脑袋遭人一拍,我睡的正香被人拍醒十分的不高兴,迷糊着眼张嘴就要骂人,却见修罗收了扇子一指厅殿中央,“来了。”
来了?
什么来了?
我理了理衣襟伸头张望,眼睛却映入一片红。来人一袭红衣,朱唇微启,眉间轻佻,红衣纱下身子曼妙,经过各色胭脂的点缀,更显女子妖媚,尤其是那一颦笑间,没来由的熟悉。
啧,我怎么觉得她这笑还有这一身,特熟悉?
“白染。”修罗忽的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这莫殇儿笑起来,与你有三分相似。”
“……”
啊,想起来了,她这一身打扮,不就跟我那日在皇宴上打扮一模一样?
我颇诧异的打开扇子遮了脸,眼尖的发现她手里竟抱了个琵琶。
“……”
我想我大概知道她要干什么了。
“各位爷好。”莫殇儿一双丹凤眼微垂,数不尽的妖媚,“小女莫殇儿,为大家来一曲《东风桃花扇》。”
我下意识便往君尚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他已放下手中酒杯,目光灼灼的望着台上,一双黝暗的眸子看不清他情绪,可却异样专注。
我有些烦闷,也不太懂得,难道这莫殇儿,真的闯进了他心底?
台上琵琶声大起,我回头看向那台上旋步起舞的红衣女子,忽的有些心酸。
那年我保全君尚名誉,一曲《东风桃花扇》封万人口,如今却有另一人,跳我往日的舞,学着我的姿态,只为博得他的垂怜和爱慕。
这曲《东风桃花扇》,早在那****在宴会上表演过后,便被有心人记录下了曲调,各路舞姬皆开始大肆学习。然而这舞看似不易,却难在韵味。我舞过之后这许久,学的人虽多,但是却没有哪名女子敢真正拿这舞来示人。
莫非这京城第一舞娘,当真是个舞蹈奇才?短短时间,便参透了整首曲子的意蕴?
台上红裙翻飞,奇葩拨弹有声,女人曲线玲珑身姿灵动,一转眼一旋身更是极尽妖媚。我看了半晌,方才豁然。
这《东风桃花扇》虽是女子之舞,但舞的却是一代杰出的峥嵘一生,唯有习武女子,方才演绎出这舞里的刚。舞步灵动,有如那些杰出才俊灵活的智慧,然每一拨弦每一踏步又皆是稳重如山的力量,为的便是将那杰出才俊创世的力量展现出来。因此这舞,也考验舞者的武功造诣。
然,这莫殇儿却把这一曲饱含沉重力量的舞蹈跳的极尽妩媚,拨弦若折兰之手,落足似飘羽之姿,一曲下来展示的只有她常年练舞的身姿柔软。只有她颦笑间夺魄的勾人,看着虽赏心悦目,但一旦细品,便觉得枯乏无味了。
她这一舞,着实模仿的不大好。
修罗拿扇子拍了拍我的手腕,眉子微蹙,“这京城第一舞娘,怎舞的这番糟糕?”
我扇子一打,眯眼一笑,“并非是糟糕,她的舞步倒是极好的。”说罢,转眼挑眉看向修罗,“那些男人自是欢喜这种妖媚的,而实在说起来,这舞背后的故事才是真的精彩。”
“哦?”修罗将扇子往手心拍了拍,蓦的一笑,“改日你跳给我看看,想来必定是极美的。”
“……”也就是他最不爱避讳,这不,身侧坐着的那个男子,又投来了一个十分怪异的眼神。
我觉得,身为男子,我若跳舞,定是恶心死满大街。
一舞毕,在座多数男子已经蠢蠢欲动,我把玩着酒盏淡笑的看向修罗,“你有多少家当?”
“随你喊,”他一头靠在凳子上,很是随意,“我的钱够你喊几千百个莫殇儿。”
我咋舌,料到他足够,缺没料到这骚包倒是这么大方。
老鸨闲步行至莫殇儿身边,一脸堆起来的笑意,“大家也都看到了,现在开始叫价,起价,一百两。”
“两百两。”
“两百五十两。”
“三百两。”
“五百两。”
……
喊价的男人各个眼睛里都是疯狂,我竟还看着了那个大街上撞了我的官家少爷,蓦地便觉着这莫殇儿不大顺眼了。
这些臭男人,抛下闺中妻儿来这些地方掷重金只为求一夜风流快活,不曾想过那些清苦百姓是如何度日,都该死。
兴许我要是在这卖会上闹上一闹,这莫殇儿大抵会身价大跌。
价格还在涨,台上的莫殇儿却越看越焦急,似乎是在寻什么。我自然知道她在找君尚,她今日这番表演本就是冲着君尚来的,想必早已是芳心暗许了。
我淡淡的扇着手中折扇,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君尚不出手,我自然是不出手,君尚出手,我在磨刀不迟。
正在大伙叫价叫的正欢时,一道颇清冷却夹着淡淡疏离的声音忽的想起,房里原本个个热情洋溢的男人们顿时跟吃了苍蝇似的一致闭了嘴。
“一千两。”
我眯眼一笑,看样子君尚这一趟来,貌似没有掩盖身份。
这也确实像他的作风,懒。
一千两对这些官宦子弟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大数目,可假若有一道沂华王的权力地位压着,又有谁敢跟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沂华王公然抢人呢?这不找抽么?
我淡淡看着已经从角落里走出来的君尚,又看了眼戏台上盈盈泪光的莫殇儿,他们二人相交的目光,我看着却没来由的起了坏心。
在场的男人们虽有不甘,但到底是不敢冒犯君尚的。老鸨似乎对莫殇儿这个价也不大满意,所以声音拖的老长老长,“沂华王出价一千两,还有没有更高价的?”
“……”全场寂静。
“一千两第一次!”
“……”
“一千两第二次!”老鸨声调拔高。
“……”底下人依旧作耳聋状。
“一千两——”老鸨举起手中银锤,十分慢悠的开始砸向桌面。
我眯眼一笑,扇子一收,声音淡淡却响彻整个厅殿。
“一千零一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