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公正准备离去,却只见围观的人朝两旁分开,让出一条路来,一个和尚手持锡杖,身披紫檀袈裟,越众而出,在其身后,一个小沙弥紧紧跟随,径直太公面前,单掌躬身,阿弥陀佛,施主,贫僧有礼了,太公定眼瞧去,只见面前的和尚方耳阔口,宝相庄严,年纪看上去却不甚大,约约三十几许,更令人称奇的是,和尚头上三寸处,隐隐有五彩流光,细看之,似有一光圈在其头顶闪烁跳动,恍忽不定,太公情知是有道高僧,心生景仰,走下台阶,双手合什,大师驾临寒舍,真乃蓬荜生辉,没敢请教大师法号,从何而来,那和尚道:贫僧圆空,出家于岐元山金光寺,云游四方,路过此间,见贵宅上方有妖气漫延袭卷,直冲云光,故来除此妖孽,以保一方平安。史太公心中大喜,回头吩咐旺财,快快大开中门,迎接高僧师徒,说话间,将圆空法师迎至内厅,分宾主坐下,太公叫人奉上香茗,然道,大师远来劳顿,不如由老朽安排一间洁净厢房休息,待用毕斋饭,再行捉妖事宜可否,圆空大师合掌答曰,善哉,却只是要委屈小姐多遭罪半日了,阿弥陀佛。太公心中叹服,出家人果然慈悲为怀。一时间心中景仰之情更甚。
不觉至掌灯时分,太公请得圆空大师从厢房出来,用斋完备后,圆空大师道:我们这就前往小姐的闺房,看看是何方妖孽在此作祟,太公忙命得旺财在前方引路,自己于下首作陪,向右方穿过一条回廊,回廊尽处是一个圆形拱门,走进门内,是一个幽静雅致的四合小院,从那鱼骨朵儿形的白瓷墙隙中,依稀可辨别暮色沉蔼中的连绵远山,小小的四合院布局玲珑,青石小径点缀其间,在小院的东隅处,半丈方圆的一方箐池,几尾金鱼游曳其中,在一丛修篁的掩映下,一小巧别致的楼宇露出一角,旺财指着那里对圆空大师道:大师请看,那就是小姐的闺房碧玉阁了,临得近前,旺财上去扣门道:红绣,开门,开门呐红绣,好半响,大门缓缓打开,一丫鬟模样打扮的女子探出头来,见是旺财,一把抓住他的手,喜道:旺财哥,你总算来了,你知道吗,小姐的样子好吓人呐。本来一直昏迷的她,昨天晚上突然又,又……,待看清旺财身后还有包括老爷在内的不少人时,红绣脸唰的一下了红了,半响后嚅嚅向史太公请安,老爷好。史太公不悦道: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我旁边的这位乃是方外高人圆空大师,有什么情况你且向大师详细道来,是,老爷,红绣垂手答道:大约是昨天晚上三更时分,我在小姐旁边睡得正熟,突然被一阵喀嚓的声音惊醒了,循声望去,只见小姐正从床上坐起来慢慢地往外走。可能是没有注意,撞翻了床头的一把椅子,而声音就是从翻倒的椅子上发出来的,我惊喜极了道:小姐,你终于清醒过来了,连忙下床来去拉小姐的手,谁知道除了触手冰凉至极之外,小姐缓缓转过头来,竟是一张惊恐诡异的脸,脸色惨白惨白的,平日那温婉清澈的眼神此刻竟冒着粼粼的绿光,更可怕的是,一道如同九幽之上飘忽虚幻的声音从小姐嘴里传出。你――是――谁。我是红绣呀,兰香姐,你不认得我了,你――是――谁。那声音仍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道。我知道小姐中邪更深了,尽管当时我好怕,但还是死命抓着小姐的手,不让她往外走。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小姐的手劲越来越大,指甲也深深掐进我的皮肤里。就在我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猛听得一声鸡叫,感觉手上陡地一松,我的心也一松,就这样昏了过去,直到刚才旺财哥叫门,我才清醒过来。那小姐呢,她人还在吗?史太公急切道:小姐,啊,红绣喃喃道,随即飞奔进屋,大家也紧跟而入,只见凌乱的闺房内,一名女子正瘫倒在翻了的椅子上,正是小姐兰香,大家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史太公急道:大师,烦请您上前看看,我女儿到底是何方妖邪所迷,还有得救否。圆空大师一摆袈裟,太公且莫心急,先把小姐扶到床上再说。
太公自责道:是我有些急昏头了,吩咐旺财和红绣,将小姐抬至床上,圆空大师走上前来,仔细审视小姐片刻,又伸出右手翻动小姐的双眼睑,少顷,沉默不语,史太公忍不住道:大师,如何。圆空大师合什道:檀越少待,片刻便知。转头对小少弥道:取金钵出来,是,师傅,小沙弥答应一声,翻手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八寸大小的紫金钵孟,去,到屋外的水池中取半钵水来,不多时,小沙弥取得水来,递与圆空大师,圆空大师右手托钵在手,左手食指轻轻在兰香的人中穴处勾勒出一朵桃花图案,然后扣击三下,再将食指放入右手钵中,少顷,圆空大师双眼猛睁,果然不出我所料,是这妖孽在此作祟,史太公心中扑通跳动,忙问端倪,圆空大师道:我方才观小姐三花之上的青魇纹竟然有隆砑之象,暗合姹鬼森罗之势,度其脉搏,更有敛颌之律,就深感此妖绝不同凡常,于是我用金钵一查探,果然如此,收拢金钵,太公请看,史太公循眼望去,只见那钵内的水面之上,竟陡地浮现出几个黑色篆字“七月七,九玄庵,万鬼哭,天下乱”史太公大惊,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圆空大师正色道:如果贫僧所料不错的话,小姐此等模样,应该是被九玄山的九玄娘娘所迷,那这九玄娘娘又是何许妖怪呢?这九玄娘娘的来头可不小,圆空大师缓缓答道:传闻其乃是鬼道四大鬼王之中的魑嘤鬼王座下二使之一,乃是一千年玄狐与一具红粉骷髅托体而生,衍化三千年,吸尽九玄山万千阴气,实乃妖物中妖术超凡的存在,那大师有把握降伏她吗?史太公五心俱乱,惶恐道。圆空大师沉默良久,才缓慢道来,看来,唯有摆出贫僧师门金光寺的绝学“金光北斗阵法”方能有机会降伏此妖了,史太公闻言心喜,那就好,那就好,如此有劳大师了,圆空大师道:话虽如此,却有一个难处,史太公道:大师但说无妨,圆空大师道:我这“金光北斗阵法”想要发挥出其最大威力,还须要有一金光闪烁之物压住阵眼,从而使得整个阵法浑然一体,连绵贯通,只因我平日降妖,有这手中的伏魔杖足矣,是以这金光北斗阵法绝不动用,故此身上从来不曾带有这金光闪烁之物,今日事出突然,只得烦请太公借我一用,待降伏妖物后立马归还,太公道:这有何难,吩咐旺财,去到账房取一锭十两重的金元宝来,圆空大师道:太公,有句话我当挑明,这金光闪烁之物放出的金光越大,这阵法也就越稳固,因此降妖的把握也才越大,史太公道:既是如此,我有金砖一块,当可用作压阵眼之物,圆空大师道:如此甚好,太公转头吩咐旺财取来,不多时,旺财已将金砖拿来,交给太公,史太公顺手交予圆空大师道:大师看看是否合用,圆空大师用手掂了掂,点头道:大小正堪用,又继而对太公言道:诸事已毕,这里就交给贫僧了,眼下已近酉时,正是阳气低沉,阴气初生之际,妖怪随时可能会来。还请太公暂避,再有就是今夜无论有何响动,皆不可出来。太公听得心慌不已,叫上旺财,红绣他们急忙去了。
且说太公他们刚刚离开,那圆空大师陡地嘘了一口气,自语道:格老子的,这装模作样的功夫还真他娘的累人,吩咐身后的小沙弥,小崽子快,快把我头上的幻粼香给取下来,小娘皮的,一根幻粼香就是五两银子,这大半日下来,燃去了大半根,可把我肉疼死了,不过还好,捞到这么大一块金砖,也算是物有所值了。待得小沙弥把那圆空大师头上的光圈摘下,此刻的圆空大师,哪还有半分得道高僧的样子,那根锡杖早不知被扔到什么旮旯里去了,一屁股歪坐在桌子上,双手捧着那块金砖,一会儿用手敲敲,一会儿放在嘴里咀嚼,整个一财迷心窍的**样。小沙弥在其旁边嘻道:师傅,您还真是厉害,说的那么恐怖,像真的一样,几句话就把那老叟儿给唬住了,还真以为他家小姐给妖怪迷住。圆空和尚摇头道:小崽子,你这可错了,此间小姐被鬼怪所迷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小沙弥身子一顿,颤声道:莫不是真的有鬼,圆空和尚继道:确然如此,别看我们身上捉妖的那些家什都是些招摇撞骗的玩意儿,然而那个紫金钵孟,却真是个宝贝。当年,老秃驴带着我行走天下的时候,用此金钵,识妖拿怪,百不失一,后只因我实在无法忍受呆在老秃驴身边的清苦生活。一个人偷偷溜了,临走时把他这个紫金钵孟也给拿了去,当时我寻思的是,如果一个人实在混不下去时也可换两银子花花。在老秃驴身边的几年里,他那降妖捉怪的本事我是半分没有学到,但是用此金钵识妖的手诀,看了几次我却是会了。小沙弥听圆空和尚说完,结结巴巴道:既如此,师傅,现在趁天色还不太晚,我们赶紧开溜吧,万一,万一碰到那鬼物,那可就糟糕透顶了,圆空和尚一瞪眼,小崽子,你以为我不想溜啊,刚才进来时我已经查探过地形,这碧玉阁自成一体,根本就无路可走,唯有通过其前面的四合小院,那四合小院四周围墙都是用白石砌成,其中两面紧靠史家大院外宅,自然是不通,另一面依山而建,更是无法可想,只有西边,墙那边是一大片青石铺就的场坪,过了场坪就是宽阔的田野和无尽的山峦。那里我们就安全了,小沙弥激动道:那还等什么,敢紧从西边翻墙走呗。圆空和尚摆手道:现在还不行,眼下是六月,乡下人都有在场坪纳凉的习惯,只有等夜深人静他们乘凉都散去后,我们开溜才有机会。小沙弥喃喃道:这样啊,那就再等等吧,接着双手合什,躬身拜向窗外,口中念念道:鬼老大呀鬼老大,拜托您老迟些出来。小和尚俺的胆可是忒小呢。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桌上的蜡烛已燃将尽。小沙弥如坐针毡般,来回踱步,一刻也不能停,偶尔视线扫到床上史家小姐那僵硬惨白的脸庞,都是猛的一个激零,急急扭过头去,不敢再瞧。实在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拉住椅子上圆空和尚的手,哀声道:师傅,现在已是深夜时分,我们可以溜了吧?圆空和尚站起身来,推开窗户望了望道:再等等吧,小崽子,你去小姐的厢台上找根蜡烛来点上,小沙弥无奈,只得去了,此刻,夜已经很深,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打更人清冷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小沙弥端着一小截残余的蜡烛正在厢台上四处寻找。突然一阵风陡地吹来,手上的蜡烛也给吹灭了,四下里一片漆黑,小沙弥吓得心扑通扑通地跳,带着哭丧音喊道:走呐,师傅,这个地方好吓人。其实圆空和尚也是心惊肉跳的,早就想溜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又怕被人发现,自己辛苦了半天得来的金砖就那样没了。这时见蜡烛被风吹熄,屋子内外黑忽忽的。心中也很是惶恐,好了小崽子,不管了,我们开溜吧,好一会儿,却没有听见小沙弥的回应。你在哪儿,小崽子,小崽子。叫了几声仍无人应答。圆空和尚吓得肝胆俱裂,情知不妙,哪还敢上前查看,连忙向房门口的方向狂奔,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撞翻了多少物什……。
雄鸡啼鸣,天色刚朦朦亮,因为心有牵挂,史太公很早就起来了,心道:这次有大师出手降妖,那是一切都没问题了,说不定待会儿就会看见清醒后的女儿过来向我请安呢。心中一高兴,亲自在厨下指挥众仆厮安顿斋饭,准备好好款待降妖辛苦的高僧师徒。不得了,太公,不得了了。这时厨房的门被一下了撞开,旺财连滚带爬的躺了进来,遇事如此莽撞,成何体统。太公不悦道:是这样的太公,大师,大师他,他怎么了。太公问道:大师他死了,太公心里猛的一突,旺财前面带路,待老夫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众人再也顾不得斋饭,三步并作两步,齐齐向小姐闺房那边行去。走过长廊,穿过月形拱门,跨进四合小院内,只见靠西边的围墙上,一和尚模样的人正匍伏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走近细看,正是圆空大师,只是此刻却是气息全无,显是死去多时,双眼暴睁,眼球激突,仿佛死之前看到了什么特别恐怖的东西,衣襟凌乱,下摆洞开,左边胸口高高凸起,上面布满了血迹,史太公强忍住那刺鼻的血腥味,命人将圆空和尚的尸体从墙头搬下来,旺财从破损的衣襟中取下那高凸的物什,打开来看,原来是昨夜太公给予圆空大师布阵的那块金砖,只是此刻,这块金砖却被什么东西洞穿了,没有了包裹的掩映,太公惊恐的发现,圆空大师的胸口大开,一颗心脏早已不翼而飞,好半响,史太公才回过神来,轻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一口金砖,却损了两条性命。问旺财道:还有那个小沙弥的尸体哪去了,旺财道:刚才我里外都找遍,除了小姐依然昏迷不醒外,却没有那个小沙弥的踪影,想必被妖邪摄去了。史太公不再言语,对着圆空和尚的尸体向旺财做了个埋了的手势,摇着头,步履阑珊地去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几天功夫,史太公家请来的降妖法师被妖怪抓死的事就已经传遍周围的十里八乡,更有好事者绘声绘色地形容,哇呀呀,那个鬼物,身高三丈,青面寮牙,鼻似坑洞,眼如铜铃,和那大师大战了三百回合,直是从天上打到地下,从地下再打到天上,最后,那鬼物使出一招幽冥鬼爪,硬是破了大师的最强防御――金刚伏魔圈。活生生地把他撕成了两半。尽管传言是越传越离奇,但有一点,以前那些个自称能降妖除怪的法师道士们,却是一个也没有再光临史家庄了,史太公心里是愈发的愁闷,眼瞅着兰香是一天不如一天,以前还只是昏迷,现在竟然连脉搏都没有了,只是在每日阳气最盛的午时,还有微微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