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囚车驶出校场,顺着官道前行,刚刚没走多远,苏旷陡然发觉前方扑现一道人影,定睛一看,却是止憨,正一脸悲痛地将囚车拦住,后面军士见到前方有人挡路,齐刷刷地抽出兵器,止憨丝毫不管不顾,扶住囚车的笼栅,泣然道,大哥……..,哀伤之意已是不能自己,苏旷心中亦是肝肠绞痛得好像寸寸断裂,眼泪也欲再一次刷眶而出,但却强自抑住,长笑道,呵呵,小和尚,叫大哥么,哼,你现在就是叫大爷也没用了,我呸,梁宣侯的狗头军师混澈小秃驴,你以为我不认识你么,一路跟了我这么久,无非是想把我诳去潼涧,却怎么也料想不到,被定国公那老匹夫抢先一步,你可以滚了,顺便告诫你一句,如今乱世已至,你跟着梁宣侯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听我一句劝,去神州罢,那里和尚庙多,一辈子安安心心做个和尚,性命或许还能够苟全下去,苏旷心中悲苦,只寄望止憨能听出自己的话外之音,远离自己,去神州找二哥去。那最前的几个兵士初见一个和尚拦路,都是心中大怒,妈的,哪来的小秃驴,不想活了,正要上前给他好看,听见苏旷的话,领头的一个却犹豫了,往后张手道,大家先别妄动,后面有兵丁道,老大,这和尚拦路,其中必有隐情,要不要将他杀了,那头儿吆喝道,你小子是不是傻了,没听到废物哥说其乃是梁宣侯的麾下吗,这个兵丁一脸不屑道,梁宣侯又怎么了,算个球蛋,眼下势力里如日中天的还得数我们将军府,头儿一个巴掌打过去,平日说你傻,你他妈还不服,梁宣侯府也是潼涧中有数的大势力,大人物之间的斗智斗力,其心思又岂是我们能弄明白的,对他们而言,想扳倒另一个相差无几的势力,都是谋定而后动,但是,要弄掉我们的几条小命,那些大人物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万一那和尚真是梁宣侯府的人,我们杀了他,到时梁宣王怪罪下去,你说将军府会袒护我们吗,是,是,那个兵丁好似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止憨眼含热泪,心中却是知晓苏旷如此说话,只是为了不牵连于他,但一时之间他又怎么能忍心弃苏旷而去,双手紧握着木栅,一脸固执,心中却是充满懊恼,昔日的力量,你怎么还不从沉睡中醒来,如此我一拳就可将这些兵丁干翻,将大哥救出来,苏旷见止憨仍是一动不动,凄然笑道,小和尚你不走是吧,信不信我立马咬舌自尽,让将军府和你们梁宣侯府都竹篮打水一场空,止憨吓得连连摆手,别,别…..,大,大………。而囚车重新启动,将满脸惊愕无助的止憨甩在一旁,扬长而去。
道路蜿蜒,崎岖难行,地势不断高低变幻,苏旷一脸茫然地卧于囚车当中,脚筋被斩断的疼痛已然消散不少,可是心头的迷雾却越聚越多,回首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简直如做梦一般,谁料到结局却是这样的出乎意料。唉,世事真是无常,连父王母后的面都没有见着,而故国已遭倾覆,自己也落个残疾在身,囚犯重刑的下场,这一切,这一切来得是那么的突然,如果究其源头的话,乃是父王身受无妄之灾开始,据那白容言道,父王乃是死于一道从天而降的剑光,连头颅也随之不翼而飞,而后来常棠的言语也佐证了这一点,二人皆如此,可见此言并非凭空捏造,况且,她们也没有骗我的理由,脑袋中又是精光一闪,几个月前于大王洲孤峰塔酒仙前辈的话再一次浮现出来,当时,他曾突兀问道,我和父亲是否长得很像,而自己也清楚地告诉他,我和父亲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当时酒仙前辈听完后脸上似乎带有一丝隐忧,然而却没有多说什么,只嘱咐我大考后不要在外耽搁,早些回家,以免家人牵挂,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酒仙前辈好象知道些什么,但是又不敢太确定,从而闭口不言。不行,我一定要找到酒仙前辈问个清楚,念及至此,苏旷不由凄然一笑,眼下自己已是这般处境,身陷囫囵,生死难料,更兼双腿残疾,连普通的行走都成问题,还谈什么追寻事情的真相,更谈不上为苏家报仇和驱除叛逆外敌,重新光复苏国了。
就这样,苏旷昏昏沉沉地,思一阵,累了就稍憩片刻,醒来再继续思虑,囚车吱吱呀呀地行走,在路上非止一日,终于,道路两旁的绵延山脉渐渐消失不见,而平原,盆地却变得多起来,苏旷透过囚车的缝隙,看着远处平整的井田,情知已离潼涧没有多远,车轮滚滚中,囚车不时经过一些村庄集镇,已到了苏北平原外围的云门十八集了-----苏地有名的粮仓,苏旷自语道,再过去,潼涧就已遥遥在望,然而,一路走过,苏旷的心却在滴血,昔日人烟昌盛,物阜民丰的鱼米之乡,竟变得冷寂清幽一片,到处是一片断瓦残垣,烧焦的枯树桩上,经常倚靠着一些无名尸体,时见有野狗,秃鹰争抢尸肉,听得有动静,嗖的一下全跑开了,耳听得押送囚车的黑甲军士漠然议论,妈个巴子,这十几万九黎部落的兵丁就是一群蝗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啥也不给咱爷们留下,本来还指望趁着这兵荒马乱之际捞点肉吃,结果倒好,汤都没一口喝。骂骂咧咧之声,不绝于耳,囚车再行过一段路径,苏旷看到旁边的荒径小道上,两个双鬓斑白的花甲老人正吃力地拉着一架木板车蹒跚而行,车上平放着四具尸体,两名小孩头首已经不见,不辨男女,而一名女尸的衣衫凌乱,裸露的下体不断流下殷红的血水,另外一具是个青壮男子,双眼暴睁,死不冥目,阔大的胸膛上,七八支箭矢纵横交错,老人的鞋子早已经遗失,赤着脚走在坚硬的青石板路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但他们似乎全然不觉,其中,那个老妪不停念叨,山儿,秀儿,还有小豆子,小花花,咱们回家,咱们回家,咱们回家,回家…….。声音哀伤凄婉,使人不忍卒闻,小径的前面乃是一处断崖,然而两位老人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仍直挺挺地走过去,忽的一下,连人带板车,摔下陡崖,踪迹全无。苏旷于囚车中瞧见此情景,内心中涌起一阵巨大的伤悲,这种悲痛远较肉体的痛苦来得强烈,身子忍不住轻轻颤动起来,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双眼,木然向天自语道,苏旷啊苏旷,你真不错,这就是你从小立志兼济天下,造福百姓的理想宏图,你看,你苏国的百姓生活得多幸福啊,嗬嗬,眼眶中有一缕血红溢出,浑身不由得巨烈咳嗽着,以天下为己任乎,以天下为己任乎,到头来,老百姓的命运惨不堪言,就连自身的命运也掌控不了,好一个自诩为大丈夫,伟男子的苏旷,好一个一心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苏旷,好一个一心要建立盖世功业的苏旷啊,你苦苦读来的经史子集有什么用,上不能为国杀敌,保境安民,中不能为父母报仇雪恨,下不能破自身拘隘,连世间肮脏猥琐的小人任意凌辱你也没丝毫之力反击,那个常棠说得没错,你就是废物,你就是废物啊。苏旷意志消沉,万念俱灰,尤如一滩乱泥瘫软在囚车内,四周的骑兵吵骂嬉戏,却是谁也不正眼瞧他一下,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苏旷感觉到全身轻飘飘的不着一点力,意识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只想着就此撒手一切,随风而去,唯有脑海最深处尚有一丝理性之光在拼命死拽,不可以,千万不可以,苏旷你身负国仇家恨,怎么能如此自暴自弃,一死了之,然而,更多散乱的意识在急速游走,我是残疾一个,废物一只,活着也是多余,不如早些离去,与父王母后在另一个世界相聚,就在这意识之力的相互拉扯中,那一股得自西京皇家陵园中的浩然正气在苏旷的识海中突然动了,轻易突破他原有的意识屏障,然后在其全身上下游走起来,一瞬间就是九九八十一个周天循环,每循环一次,都将苏旷意识中的不良情绪驱出一丝,最后当苏旷所有的负面情绪被清扫一光后,这股浩然正气重新又归聚于苏旷的脑海里,此时的苏旷,只感觉到自己的脑海中焕然一新,一个威严的声音,好似宏钟大吕般在脑海中回响,何谓正道,何谓正道,何谓正道,这声音与那在西京皇家陵园中发出的何谓心正如出一彻,苏旷内心却是迷惘了,一下子回答不上来,正道?什么才是正道呢,在当今这个年代中,绝大多数之人的出路就是习文,以功名为目标,走科举这条路,自己虽家世显赫,也是走的这条路,可是现在看来,其已被自己的内心否决得一败涂地,它决不是所谓的正道,那习武呢,就像二弟这样,退可以除暴安良,进可以保家卫国,可是,苏旷仍觉降得它不是适合自己的正道,纵使和二弟一般武艺又怎样,如今天地大变,诸邪横行,以二弟的武艺,却连一个僵尸也应付堪忧。那么,从商,务农,行船,跑马,或是当一名工匠,这些与自己的理想都是背道而驰,更谈不上是属于自己的正道了……….,思索良久,苏旷毅然决然道,正道具体是什么,我现在说不上来,但我想它应该是一种力量,一门技能,能够最大限度地捍卫自己心中的理想,我希望着能以天下为已任,为万民安居乐业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因此,我期待着从今天起,能探索出一条崭新的力量之道,技艺之道来守护她,完善她。很好,那个声音有些兴慰道,记住,天地,星辰万物各各自有灵性,所以,每个生命灵物的正道是不同的,但是,它们都有一个相同的出发点,那就是以自我为本,对你而言,自身的理想才是航行的明灯,不管世途如何艰险磨难,它始终是悬在你头顶上方的司明之剑,捍卫她,保护她才是你要走的路,你已经逐渐通晓正道的涵义了,好好地去探索吧,用你心中的浩然正气,此乃天地正道之精华,禀天地之正,而驭六气之辨,以游于无穷,去吧孩子,宏亮的声音慢慢平复,终至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