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伙计!干了最后这杯美酒,然后咱们就去分头准备吧!
——木偶剧《独眼海盗王》第四幕第一场
帕拉大公巴鲁汗站在棕榈宫顶部小广场般宽阔的露台上,远远向望着港口方向张望。即便是在十一月,南方港口的气候依旧宜人。温暖湿润的海风轻轻扬起大公华贵的金色丝袍下摆和衣带,令他感到非常舒适。
尊贵的迪莫*巴鲁汗殿下——帕拉公国大公、遗族族长、孔雀城的大王,当代最显赫的君主之一。二十年来,他的名声随着进出港口的船只,在各个大陆间传扬,特别是他皈依辉煌之神以后,获得辉煌大主教的关怀和友谊这件事,更加助长了大公的威名。
迪莫*巴鲁汗大公年过五十,长期醇酒佳人的君主生活从他身上带走了那个曾经的英武军人印记,现在的大公几乎已经是个谢顶肥胖的老人。他灰白的长发下垂,沿鬓角到后脑围成一圈,衬托得光秃秃的头顶格外光亮;一双被酒精浸泡太久而黯淡无光的双眼,被包裹在因无数个欢乐的夜晚与美人缠绵而变得浮肿的眼皮和眼袋之间。他巨大高挺的狮鼻下,是线条很薄的嘴唇,唇间腮边浓密的胡须也开始变得花白。
大公对于美酒,佳人,华服和骏马的喜爱,是人所共知的,就像人知道他另外一个著名的爱好——杀人一样。与世界上其他大部分君主不同的是,尊贵的巴鲁汗殿下自己亲手杀人,因为他相信这样做可以为他带来巨大的快乐和威望。
人们已知的、不胜枚举的有关巴鲁汗大公这种特殊嗜好的传说和事件,雄辩的证明,大公阁下以其对这种嗜好长久不衰的热情和亲力亲为的行动,在当代甚至历代各国君主中脱颖而出,成为他们当中最残暴的一位,荣膺“杀人王”美名。
但是,对大公做出这样评价的低贱小民们又如何能够领略伟大君主的胸怀?正如大公本人曾经说过的那样:“贱民是杀不完的!”——据说他在说完这句名言之后,就亲手砍下一个罪犯的脑袋,而那个可怜家伙的罪名,不过是在人群中偷了几枚铜子儿而已。
大公依靠对世间美好享乐的追求和对臣民严厉的统治,二十年来成为神弃大陆南部沿海一方霸主,他的都城和宫殿壮丽,军团和舰队威武,国力强盛富足——不逊于任何一个国家,尤其是,不逊于他曾经的宗主——腾龙帝国。
所以,坐在高高俯瞰孔雀城的棕榈宫里的巴鲁汗大公,有些厌倦了美酒、佳人和夕阳染红的海港美景,在他度过了二十多年骄奢淫逸的生活后,强烈的升腾起想要建功立业开疆辟土的雄心壮志来。
这种欲望控制了他的思想,占据了他全部的身心。他的目光开始越过茂密的丛林、山峰、河流,飞向北方,他的将领和士兵,开始追随他的野心而向北推进。一位野心勃勃、强有力的君主,他的目光能够使边境燃起烽烟、地区陷入灾难、无数人命运从此改变。在这部记叙册子的开头几章中,我们已经大致了解到,巴鲁汗大公的目光,为南阴岭一线带去了怎样的改变。
但是,尊贵的大公仍不满意,他目前还不能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样,痛痛快快大干一场,还有一些微妙的政治或者其他因素使他有些放不开手脚。这种制约,或者说这种干扰,常常令大公感到十分不快。此刻,他就似乎又一次收到这种情绪的影响,闷闷不乐的看着港口上蚁群一样的人们。
一个身穿白色丝袍的中年仆人,轻轻来到大公身后,俯身行礼:“请原谅,我尊贵的主人,珊武陆元帅的旗舰半个时辰前已停泊在港口,现在元帅正跟随黑莲侯爵向棕榈宫赶来觐见。”
“是的,是的。”大公的阴暗的目光仍旧向着港口:“我看到了,他们的车队刚刚绕过星辰大街,最多半个时辰就可以到达这里。”
仆人恭顺的弯弯腰,表示大公说的没错:“最多半个时辰,尊贵的主人。”
“好吧!现在我也该进去准备接见这位元帅了。”大公收回了目光,转身向露台盘梯入口走去:“来点清椰酒给我解解渴,帕斯特!这阳光晒得我有点发热!”
半个时辰之后,一大队甲胄鲜亮的骑兵举着旗帜护卫着几辆华丽马车在棕榈宫前巨大的石狮雕像前停下,身穿不同号衣的扈从们上前打开车门,一群贵人们纷纷下了马车。
两位爵爷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先下车的,是一位身着红袍的贵人,他三十多岁,肤色黧黑,矮小结实,看人的时候喜欢半仰起头,一双鹰眼阴郁的斜盯住目标,令人不由感到恐惧发慌。
后面是下车的是一位瘦高老人,从他端正的五官,肃穆的神情,威严的气质和他身上那套饰有浪花形状镶边的华贵衣甲上看,显然是一位军人。
红袍贵人对后者微微鞠躬:“元帅阁下,请随我来,大公殿下正在等候您。”
元帅礼貌的欠身回应:“候爵,有劳了。请。”
两位贵人并肩迈步走上宽大绵长的台阶,向高处的大殿走去,身后跟着一群贵族军人混杂的随从。
巴鲁汗大公坐在凉爽的大殿中央高台上的宝座里,接受了元帅恭敬的致意。他哈哈大笑着走下高台,来到元帅面前:“元帅阁下!欢迎!欢迎你的到来!希望我们的招待可以令你忘却航行的辛劳。”
元帅深深一躬:“尊贵的殿下,万分感谢!不过航行的劳累并没有给我带来影响,因为当我看到美丽的孔雀港时,心里就浮现出我的家乡,它们很像。”
“噢?是这样吗?”大公笑的更加响亮:“这不奇怪,元帅。毕竟我们都是面朝大海的国家嘛!哈哈哈!”
“怎么样,”巴鲁汗打量着眼前这位早有耳闻的元帅:“我亲爱的伙伴、尊贵的神王殿下可好?我真希望他能亲自驾临孔雀城,这样我们就可以紧紧拥抱了!”
“感谢殿下的盛情厚谊,神王安好,他也在盼望大公您能早日光临神源群岛,感受他和敝国全体臣民对您深厚的友谊。”
巴鲁汗仰天大笑:“哈哈!元帅,我从前听说你是位卓越的军人,现在才知道,你还是位卓越的外交家!哈哈哈……不过,我们还是坐下吧,既然酒宴已经备好,就让我们一边畅饮美酒,一边畅谈友谊吧!”
大公亲热的携着元帅登上高台,请元帅坐在他左边略低一些的坐席中,而他的右手也同样安排了三个席位,三位身穿红袍的贵人走上高台依次坐在那里,其中就有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位矮小阴沉的候爵。
等高台之下所有参加宴会的人坐定之后,巴鲁汗举起酒杯说道:“帕拉公国欢迎你们,我东方的朋友!让我们共饮此杯,来祝愿两国兄弟般的友谊长存!”
元帅及随员纷纷起身,举杯向巴鲁汗致敬,齐声说道:“感谢大公殿下!”而后将酒一饮而尽,动作整齐,干净利索。
大公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些神源群岛来的使者,点头笑道:“看来各位都是神源舰队的精英,喝酒都这样豪迈整齐。神源舰队名不虚传呐!珊武陆元帅更是名不虚传,这些将军们都是你亲自调教出来的吧?哈哈!”
珊武陆也微笑道:“殿下您过奖了,他们只是习惯了水手令行禁止的生活罢了。说到,名不虚传,坐在我对面的三位候爵阁下,才真正当得起这个形容。”
听到元帅的客套,坐在右边席上的黑莲候爵黎隼,也就是与元帅同车的那位,示意了一下他的两位同伴——巨象候爵基诺和东帕拉候爵西罗,三人一同起身,举杯向元帅祝酒。“尊敬的阁下,”黎隼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中响起:“您的威名远扬,尽人皆知,请允许我们再次代表大公殿下和自己,向您致敬!”
元帅彬彬有礼的与帕拉三大侯爵干了这杯酒,然后坐回席中。
“元帅。”笑吟吟的巴鲁汗仰头喝下一大杯烈酒,看着珊武陆咂咂嘴道:“你远道而来,给我带来了什么?关于我和神王商议的那件事情,他有没有给我捎个口信?”
珊武陆坐直身体,向着巴鲁汗点头:“是的,殿下。神王派我来孔雀城,正是给您带来他的决定。”
巴鲁汗哈哈笑着,又灌下半杯美酒:“说吧元帅,说吧!告诉我,尊贵的神王殿下对于我的提议,是怎么说的?”
“神王命我转告尊贵的大公,神源群岛将坚定的和帕拉公国一道,去赢得光荣。在您未来将要展开的行动中,神源群岛将按照两国议定的方案全力支持、配合。”珊武陆面无表情的复述着这段话,就像一个称职的演员在背诵台词。
“好!很好!”巴鲁汗兴奋的吼声回荡在大厅中,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神王将会看到,他做出的决定是多么明智!来!元帅,还有各位,我们一起干杯,为即将到来的胜利!”
几乎所有人都兴奋的欢呼着干了这杯酒,但没有人多说什么,也没有人去探寻巴鲁汗这含糊的祝酒词背后的意义,因为他们都彼此明了,心照不宣。
我们说,几乎所有人,是因为还有一个人没有欢呼,他的脸上也没有那种兴奋的神色,反而浮现出一种忧虑和沉思交替的神情,这个人就是来访的使团首领,神源群岛舰队司令官珊武陆元帅。
黑莲侯爵黎隼阴郁的目光斜视着元帅,用他特有的尖细嗓音问道:“是什么让您看上去好像显得并不高兴,元帅阁下?”
大家的目光被侯爵的问题吸引到了元帅身上,这位严肃的老人,用一种真正军人独有的镇定神态端坐在那里,平静的注视着侯爵审视的目光:“因为我认为,侯爵。这个决定,也许对我们两国而言,并非明智的选择。”
巴鲁汗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隙,目光也变得和黑莲侯爵一样阴郁,胳膊支在桌上,手指旋动着金杯,缓缓问道:“元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所说的不明智,是指什么?”
大殿里的气氛骤然冷却,之前的热烈消失的无影无踪。
“尊贵的殿下”元帅镇定的说道:“很抱歉影响了您的情绪,不过既然黑莲侯爵问起,我觉得就该诚实作答。这种诚实既是一个军人的行为准则,也是我对殿下的尊敬。”
“没有人质疑珊武陆元帅的诚实,我们只是想知道您的看法。对贵我两国携手对抗腾龙帝国的看法。”黎隼阴测测的说道。
珊武陆面部的线条紧收了一下,抬眼望着对面的三位侯爵:“好吧,既然阁下垂询,我就奉告。”
“殿下”他转向巴鲁汗:“在神王殿下决定派我来孔雀城向您传递他的决定之前,相同的观点,我已经向他本人表达过一次。结果是,神王并未采纳我的建议,而坚持与您一起对腾龙帝国用兵的决心。作为神王忠诚的武士,我会坚决执行他下达给我的任何命令,但作为我本人,我始终不赞成两位殿下的这个决定。”
“我无意说服大公殿下,停止对腾龙帝国的军事行动,而只想提醒殿下注意:即便是我们两国联手,依然缺乏和那个庞然大物对抗所必须的资源、兵员消耗以及储备,至少在现阶段,对腾龙帝国进行战争,是件不明智的事情。”
“元帅!”脸色完全阴沉下来的巴鲁汗冷冷截住了他的话:“我想你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不用再说下去。我很遗憾,神王派你来执行这个你并不赞同的使命。”
元帅温和的笑了:“殿下,不止这个任务。在接下来的配合行动中,神王命令由我负责舰队的支援作战。”
巴鲁汗忽然又大笑起来:“我会建议他换一个指挥官的,元帅!哈哈哈哈,我相信这也是你的愿望吧?”
元帅对巴鲁汗的讥讽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酒杯上,似乎陷入了沉思中。巴鲁汗则不屑一顾的对给他斟酒的仆人帕斯特轻蔑的嘀咕道:
“我还以为,他真是条好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