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被围在当中,虽然十分无趣,但也总算有了一个收获,那就是将府中的扬州诸姬都认识了一遍:
分别是善于弹奏卧箜篌以及舞蹈《兰陵王入阵曲》的弋阳的采儿,
善于朗诵《杨花曲》的吴兴的凫娘,
善于演奏胡旋舞的兰溪的采蝶,
擅长《霓裳羽衣舞》的桐庐的窈窕,
善舞《柘技》的锦城的灼灼,
善歌《水调》的越州的苏苏,
善歌舞《春莺啭》的永嘉的螓儿,
善舞《浣溪纱》的乌程的绛月,
善弹奏三弦箜篌的扬州的采春,
善舞《绿腰》的茶陵的怜儿,
善弹搊筝的武康的若蝉,
善歌舞《霓裳》的丹徒的娆娘,
善歌《渔歌调》的吴县的盼盼,
善歌《幽兰》的盐官的鸾鸾。
正在被围得着实无聊之际,门外传来桃夭亲切的声音,
“大人!淮西节度使鲁炅使者求见!”
青苔马上来了精神,一骨碌坐了起来,喜形于色地出门而去,全然不管身边正叽叽喳喳聊天谈笑的侍妾们。
不一会就在正厅见到了淮南西道节度行军司马张诘一行,正在肃然守候。
青苔坐定,伸长了脖子关切地问道,
“岐国公别来无恙?不知贵使此次来豫州所为何事?”
只见那张诘面皮白净、神采奕奕,向青苔一拱手道,
“听闻大人荣升太子太保兼侍中,并赠骠骑大将军,进封宋国公,实在可喜可贺!鲁节度命在下略备薄礼,聊表敬意!”
说着嘴一努,身后的八名亲军把礼品盒抬了上来,一一打开。青苔低头一看,俱都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玩玉器。青苔朝着张诘一拱手,微笑道,
“岐国公如此厚礼,青苔怎敢消受?”
张诘慌忙再揖,
“鲁节度叮咛在下一定送到,让使相大人收下!不然,军法不免矣!”
青苔哈哈一笑,
“那就多谢岐国公美意了!”
使一个眼色,上来十余名侍卫,将礼物抬到后面去了。
青苔一挥手,
“远来劳顿,略备薄宴,为贵使接风洗尘!”
张诘连忙,
“不敢不敢!其实在下奉节度之命还有一事相求!”
青苔惊奇道,
“愿闻其详!”
只见张诘恭恭敬敬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呈于青苔,
“此为鲁节度亲笔书信,大人一看便知!”
早有侍从接过书信,呈给青苔。青苔接信慢慢展开,认真地看了起来。须臾,青苔哈哈大笑起来,
“这有何难?南阳久历兵火,士民流离,粮食寡少。可即驳运军粮五万石,以解燃眉之急!”
只见张诘喜不自胜,率诸人下跪道,
“使相仁厚,愚代南阳数十万军民感激不尽!”
青苔连忙扶起,不提。
却说送走张诘之后,青苔正要回内室,忽见有侍卫汇报道,
“商州刺史、兴平军节度使李奂求见!”
青苔才猛然想起就是这位爷要来接替自己的节度使职位,连忙接见。
不多时,已经见到这位唐朝宗室刺史,形容俊朗,文质彬彬,率领着手下几名副将前来,显得十分客气。
宾主落座后,李奂向青苔出示了肃宗皇帝的诏书,令其代青苔为豫许汝州节度观察度支等使,青苔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这李奂又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按照规定,除了原有府库、粮仓、官署及属吏外,凡是属于迁转节度使的财物(上不封顶)、牙将(可多达五十人)、牙军(亦可数万)、私属都可随节度使移镇。意思就是青苔的一应兵、将、钱、粮、歌妓等都可随着转移到范阳军。
青苔正要开口,只见这李奂又紧张地解释道,圣上有命,现在范阳军尚未收复,青苔可率军移镇汝州,协助诸道节度,伺机恢复河北。青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眉头也渐渐展开。
青苔表示将在十五日内,办理好移镇事宜,这李奂千恩万谢而去,不提。
青苔办理停当后,遂往后厅而去,不料正碰上前来找寻青苔的公主,两人一开始都吓了一跳,随即拊掌大笑起来。公主红着脸对青苔说,刚才跟这些姬妾聊天觉得挺高兴的,这些姑娘都挺有才华,竟然自己觉得一时离不开她们解闷了。问青苔能否赐给她两个?
青苔面有难色地说,哎呀,这个不好办啊。
公主顿时显现出很着急的样子,哭腔都出来了。
青苔遂哈哈大笑,刮了一下公主的鼻子,
“开玩笑的!你自己去挑选吧!给你两个做女官!”
公主朝青苔飞了个妩媚的秋波,提裙轻快地走了。
后面几名侍女飞也似地捧着公主裙摆,努力跟上公主的步伐。
青苔此刻正要见识一下公主挑选哪两个作为女官,也急忙跟着走近后堂。刚走到门口,却发现内厅大门紧闭,屋里却是欢声笑语,声如银铃一般煞是热闹,青苔刚要趴在门楣仔细听个究竟,又恐怕被人看见,有辱斯文。于是遂远远地坐在凉亭内,吩咐丫鬟上茶,一边品茗,一边不时拿眼观瞧公主内室的动静。
一直等到将近黄昏,公主门大开,一下涌出十几名绝色佳丽,只见公主左右各挽了一个红衣、绿衣歌姬,而其余十二人也袅袅娉娉地随公主朝青苔这边走来。等走近了,青苔定睛一看,原来公主选中的是善于演奏胡旋舞的兰溪的采蝶以及善舞《浣溪纱》的乌程的绛月,左右拥挽,显得十分亲密。
青苔见状,也健步走上去,不甘示弱地说,
“那这余下的扬州十二钗,就都是我的侍妾了。”
见公主正不解的看着自己,青苔忽然跑向远方,一边把一个绿色香囊高高抛起,一边大喊道,
“谁能把这个香囊抢到,就把府中最大的一颗珍珠赐给她!”
只见身后的侍妾们欢声雷动,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跑上前来。
而公主还在那里想着什么,身边的两位女官也是眼望香囊,心向往之。
半晌,公主才回过神来,好哇!居然拿我的东西私相授受,看我不…!
遂在两女官的簇拥下,咬牙切齿地跑向青苔……
那扬州十二钗原本是青苔信口胡诌,后来一想到也算合适,遂正式定名,这名号倒越叫越响,中原一带都小有名气。
而在这些日子里,五万人马青苔给李奂留了三万,自己仅率两万部队及一干将佐移镇汝州。钱粮方面,青苔也给李奂留下粮食十万石、钱五十万贯,自己带走粮食八万石并其余金银。而这些在青苔的脑海中始终却并未太在意----
他全部心思还在思考皇帝这样安排的意图----是怕自己拥兵自重?还是担心尾大不掉,像猜忌郭子仪和李光弼那样,猜忌自己?
青苔转念又想,皇帝这样想也确实有其道理----
连败叛军三大悍将,斩首五万,横行中原……
青苔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确实表现得太耀眼了点,不懂得一点忌讳,自己在河南纵横杀敌,连败叛军,但毕竟不是宗室嫡系,万一心有异心,反啮朝廷,则更为心腹大患啊!而且地处豫许两州,是连接中原与淮南的战略要地,万一据此行不臣之事,则南可阻碍江淮漕运财赋通往京都,北可阻截扬州、山东入贡钱粮,而且近在都畿,可直接威胁东都!想到这里,青苔不仅有点丧气,皇帝居然如此不信任自己,看来……
青苔更加明白皇帝诏令的意思了:先封你个范阳节度使,现在无兵无地,即使以后收复河北,也把你远远地放在边疆,对朝廷构不成威胁。青苔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样还不是最狠的,如果皇帝对自己十分猜忌,完全可以把自己封为平卢节度使,这样岂不是更远?更没有机会威胁朝廷吗?
现在把自己放在汝州,南有淮西襄阳节度鲁炅,东有豫州节度李奂,北有泽滁节度王思礼,西北有神策军,等于整个把自己监视起来了,万一要是有什么不测,四面八方的唐军重兵都会猛扑过来!
青苔脑中始终挥之不去的,是那脸色阴沉琢磨不透的李辅国的心思。谁说皇帝诏令里就没有他的意思在其中?而如今现实是,皇帝虽然肯定了自己的军功,但是对自己也留着一手,不愿意自己这样的非嫡系节度使做大做强,以至于威胁到宗室节度或宦官扩展势力的企图。但自己立功显著,皇帝也不好公开贬斥,只有借助这种方式,明升暗降,把自己已经豫州建立起来的势力轻轻夺去。狠啊!
而皇帝的心思又是犹豫的,既要倚重青苔这样的干将,以至于要下嫁公主、大加升赏以笼络之;同时,心里又不踏实,还防着一手,削夺豫许节度实权,只以虚的范阳节度替换之,又不想被看做痕迹太明显,还要李奂详细解释,而这一切……
明眼人一看便知!
嗨!青苔苦笑两声,看来当今圣上惑于妖后、权宦,自己也得早日谋个自保之道,不然亦难免韩信未央之祸!
想到这里,青苔不禁忧心忡忡起来。转念又想到自己被封为太子太保,这其中暗藏着什么玄机?这究竟是李辅国的主意,还是皇帝的意思?如果是李辅国的主意,看来是把自己看成了自家人,然而为什么又削去兵权呢?如果是皇帝的意思,是否就意味着皇帝看到张皇后和李辅国两派互相钩心斗角,而布下的一颗用意深远的棋子呢?那就是暗示青苔不要参与两派之争,而专心致志地经略中原,辅佐未来的大唐天子?如果是这样,李辅国老奸巨猾,何能不知?是否李辅国就借机联合唐朝宗室谋夺豫州实权,以为不测之应。
李辅国这样做的目的,一是给青苔个下马威,让青苔知道朝中是谁做主(时李辅国权势熏天,已然有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意思,百官臣僚,升迁赏罚,全都要经由辅国之手,连宰相都尊称其为“五父”,由此可见一斑)。只是由于李辅国跟太子也非敌对关系,故对自己还算手下留情,容许自己保留不少兵马,且给自己加官升爵。但其中利害,却也能觉察出来。
青苔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派出进奏院密探赴朝野暗访,果然弄清楚是皇帝借移镇之事告诫自己不要卷入两派斗争,专心辅佐太子;而李辅国也以削去自己实权的方式警告自己分清形势,莫站错了队。
这份诏书,也实在是宫廷政治斗争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