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楚慌乱而迅速地将盖子合上，放到怀里。
他摔门而出，疯狂地跑出寺庙，像是背后追着一只恶鬼。
他的脑门上全是冷汗，看上去很紧张，但其实不只是紧张。
是濒临崩溃。
四个月前流淌在村子里的鲜血很红。
他把看到的一切藏在心窝子里的最深处，像是忘记了一样。
其实，他也想忘记，但是做不到。
王安之的死，余觞的死，青马寺上下众僧的死。
被钉死在门板上的好友，被树枝击穿在自己身前的私塾教师。
破碎的肢体，模糊的血肉。
死了，全死了。
滴滴答答，全是血。
他已经快要崩溃，只是绷着最后一根弦罢了。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江莲城繁华地段到青马寺，有一条长且宽阔的道路，两边树林广布，盛夏时节，枝繁叶茂。
绿油油的树木在此时的叶楚眼中，只有一片红。
四周的蝉声叫得他头疼欲裂。
他不停地地跑着，蝉声却如跗骨之蛆，紧紧地跟着，要他不得半点安静。
他跑得越来越快，脸上皆是恐怖狰狞的表情。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在无人的道上狂奔。
像疯了一样。
或者说，像恶鬼一样？
逃离这片树林，楼屋瓦房多了起来。
夜里一片灰暗，居民大多已经入眠。
深巷有犬吠。
叶楚看了它一眼，微微一笑。
它盯着眼前有若疯癫的男子，却不敢上前一步。
迈开脚步，他向巷子里走去。
巷子里的野狗忽然生出巨大的寒意，低声叫了两句，不断地后退。
他咯咯笑了两声。
它转身逃去，但巷子太短。
他诡异地微笑着，步步逼近。
它蜷缩角落，呜呜叫了几声，眼神中满是惊恐。
他忽然愣了愣神，转身走开。
叶楚又到了江莲城的繁华路段。
即使是所谓的繁华街道，这时候也见不着一个人影。
从这儿再过几条街，就是卫家。
叶楚是无意识地走到这儿来的。
现在回来，不是自投罗网？
他没去想，或者是不愿去想，任由身体行动。
不动脑子，想去哪就去。
就像行尸走肉。
忽然，叶楚注意到前头街角那儿靠坐着一个人影。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目光却显得有些涣散呆滞。
月色被夜幕挡住，叶楚看不清楚人脸。
只是等他看清的时候，他却不想看清。
是一个和尚。
一个受了重伤的瘦和尚。
脑袋无力地垂在一边。
右手被齐腕削去。
手腕血肉模糊，血管还在滋着血。
白骨在上带着血肉，也就不再白了。
七窍血如注。
是慧岸大师。
血，又是血。
叶楚本能里有些害怕地倒退两步，却忽然镇定下来，冲将过去。
等待不到几步距离的时候，叶楚又慢了下来。
没有显露半点生机。
他颤抖地将手指伸向人中部位。
死了。
叶楚呆呆地看着。
他猛地动身向前狂奔，目标明确指向卫府。
杀！
杀！
杀！
无限的杀意再度涌上心头！
过两个街道，卫府近在眼前！
忽然，他觉得胸口极闷，像是在深水里一般，全身受着压力，迈出一步都极其困难。
像是一只鬼，爬在他的身上，施以重压。
片刻后，这股诡异的威压猛地消失，重压消散，叶楚不由地双腿一软，单膝跪在地上，背后冷汗大作。
“师弟，你在这啊。”
一声呼唤，一个面容温和的青年男子走近。
“你是……温谦？”
流火洞出后，那深不可测的白发老翁就提出了收叶楚为徒的想法。
悲伤失神有如行尸走肉的叶楚，拒绝了他。
老人家也没说什么，带着叶楚和自己的徒弟到了一家客栈住下，当晚，叶楚逃了。
他当时只想一个人，想着一个人静静，不去理会所有人，一个人就好。
所以他拒绝了邀请，甚至不想多说两句。
没有什么道理其实，但当时的他就这样做了。
温和如春风的温谦脸上挂着淡笑。
又有脚步声传来，有些急。
白发老翁。
他看着叶楚，看着强行压住疯狂的叶楚，长叹一口气。
“扑通”一声，叶楚忽然跪倒在地，重重地扣头。
“请仙师收我为徒！”
那老人家有些疑惑，温谦却显露出高兴的神色。
“为何忽然这般？”白发老翁开口说道。
“我要去杀了他们。”
“我要灭卫家满门！”
“我要砍下杀我村民的贼人的脑袋！”
“我要报仇！”
“请帮我！”
叶楚歇斯底里地将一字一句吼出，青筋暴起，脑袋不停地叩在地上砰砰作响，血印诉说着他的决心。
老人家神情冷静到了极点，用不带半点情绪的声音说道：“我的这把剑借给你用，等你先杀完人再谈拜师。”
说着，温谦将背负的长剑拿下，递出。
叶楚愣住，看着眼前这把剑，缓缓抽出。
古朴的样式，却淡淡地生出一股威道之气。
叶楚接过长剑，更生出一往无前的杀气。
他双目杀意弥漫上，缓缓走到卫家大门前。
温谦看着叶楚，担忧道：“师父，这样对师弟真的好吗？他现在几近疯狂，再给他如此强大的力量，不是教他更加难以恢复？”
白发老翁沉默着，没有说话。
“若是他真的疯癫，滥杀无辜怎么办？”
“这样，只怕他会真的永远疯下去！”
一向不骄不躁温和如玉的温谦这回看上去也有些焦急。
叶楚现在几近疯癫，给一个想要杀人的疯子武器，只能让他更疯。
白头老翁再沉默片刻，说道：“他有心魔须看破，没人能帮他。”
“而且，我相信他。”
见着卫家紧闭的大门，叶楚一剑劈去。
“轰隆”一声，大门被劈得粉碎。
尘埃飞起，叶楚没有停顿，一步步向前走。
眨眼间，前院里多出了两个身影。
陈青山与司徒和。
他们看着从尘埃中走出的叶楚，很是疑惑不解。
从尘埃中走出的叶楚看着他们，很是喜悦开心。
他狰狞地笑着，叫着，眼泪却决了堤坝。
他咽下所有的眼泪以及附带着的血污，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终于可以杀死你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