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元宝十二年。
上京的官道上,一辆不起眼却很结实的马车晃晃悠悠的朝着视野尽头高大的城门驶去。
马车里,红菱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小姐小姐,前面就是京城了,你说芳姨母会不会派人来接咱们呀!”
“嘘!姨母名讳也是你叫的?”
一个穿着月牙色对襟襦裙,发髻梳成双环,两边各别着一支桃花钗的小姑娘放下车帘,噘着樱红小嘴,苦恼道:“到了京城你若再乱说,我可救不了你。”
小姑娘名叫柳长青,晋阳县令之女。母亲与当朝左丞相夫人乃是同胞姐妹。长青母亲去世的早,远在京城的姨母并未忘记这个外甥女,年年都会托人带东西给她,有时候是玩的,有时候是吃的,花样特别多,今年还特地派人去晋阳接她来京城玩。
临行前,父亲柳如舟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到了京城,一定要听姨母的话,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这一转眼,她离家都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家中的父亲近日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她。
“柳姑娘,前面有个茶棚,要不要去歇歇脚?”车外随行的少年勒马询问。
少年名唤程风,是苏府管家的儿子,年少有为,此行去晋阳接人,也是奉了苏夫人的令,一路尽职尽责的随行护卫。
闻言,柳长青还未开口,一旁坐着的红菱按捺不住兴奋的掀开车帘,道:“我和小姐都是第一次来京城呢,不歇了不歇了,程大哥快带我们进城看看!我早就听说京城里好吃的好玩的特别多,京里达官显贵的座驾都要用四匹马拉着,这种马车啊,京城里可不稀罕呢!”
程风笑道:“可不是谁都能坐四匹马拉的车,我朝有明文,只有皇族才能坐这种马车,达官显贵的马车多是两匹马,寻常百姓富裕些的多是一匹马了。”
“啊?这么多规矩啊……”红菱抓了抓后脑勺,想不到这京城里好多规矩。
赶车的郑老道:“京城可不比咱们晋阳,红菱啊,以后跟着小姐到了苏府,一定要少说话多做事,不要给小姐和老爷惹麻烦!”
郑老是柳家的老仆了,别看他年过五旬,看起来憨厚老实,可郑老年轻时可是当过兵的,听说还是军队里的小官,在晋阳县能单挑好几个年轻小伙子,红菱一向都很怕他。
红菱缩了缩脖子,“我知道了,我肯定不给小姐惹事!”
一行人到了城门口,程风出示了苏府的令牌,守城的官兵一看是左丞相府的马车,当即将路人驱赶至一旁,让出一条通道供马车通行。
“左丞相府的马车这么寒酸啊……”
“别说了,哪个高门大户没点穷亲戚呢!”
路人盯着马车指指点点,吓得红菱赶忙放下车帘,脸色臊红。
马车过了高大的城门,在京城一条主干道上缓慢的行驶着,路人衣衫整洁,步履从容,修容俱都不俗。两侧的商铺门面高大,装饰繁华,街道上偶尔会有装饰华丽的马车施施然的走过,一阵香风吹来,吹起马车薄薄的纱帘,露出车内贵女华美的容貌。这些贵女身侧,大多会有骑马而行的锦衣少年,边走边说笑,那笑声似银铃,有着高高在上的矜持。
京城真是个风水宝地,人杰地灵。
一路所见所闻,直叫红菱看傻了眼,连话都忘了说。
柳长青从小就跟着父亲识文断字,也经常听父亲讲他在京城为官的往事。久而久之,她虽没来过京城,可是心里早就将这座古都描摹了无数遍。
穿过朱雀大街,拐入达官显贵居住的长乐巷,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苏府便到了。
马车从苏府后门进去,内院进出严律,门口已有一个黑眉妇人等候着,一见柳长青下车,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是表小姐吧,真是个标致的人儿,快来吧,夫人在里边等着呢。”
程风道:“柳姑娘快进去吧,我会安顿好郑老的。”
柳长青在晋阳县里野惯了,乍一来到高门大户,尚有些拘谨,让红菱拿了行李,便跟着黑眉妇人朝后院走去。
苏夫人张氏听闻外甥女到了,忙吩咐下人去接进来。不多时,热热闹闹的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清秀的小姑娘进了屋,张氏坐在塌上招呼柳长青过来,拉着她的手道:“我上一次见你还是在七年前,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
七年前,柳长青母亲去世,张氏去晋阳县吊丧,那时的柳长青还是个女娃娃。
“姨母……”
张氏有三十多岁的年纪,皮肤保养得极好,穿着宝蓝色褙子,外套梅花纹纱袍,端庄又华贵。柳长青伏在张氏的膝上,想想过世的母亲,再想到近年来姨母对自己的关照,眼眶就酸了。
“好孩子,苦了你了。”张氏心疼的拭掉她脸上的泪珠,“你母亲生前与我是最要好的,你如今长大了,越来越像她了。”
张氏眼角含着泪,屋子里小丫头妈妈们看了,七嘴八舌的安慰起来。
不一会儿,桌上就摆满了甜食零嘴,还有小丫头们热情的招呼着柳长青尝尝。
张氏道:“府上的小姐们呢,不是早就差人传话叫他们过来了?”
站在门边的小丫头回道:“回夫人,是差人传话了,许是半路有什么事耽搁了……”
“夫人,夫人……”
一个府上的丫鬟急匆匆跑进院里,还没进屋,就见张氏一侧站着的黑眉妇人快步走上前,训斥道:“干什么呢,夫人身子虚,你再咋呼当心我撕烂你的嘴舌!”
小丫鬟被训得缩着头不敢吭声,直到张氏问起,才道:“就在花园,姑娘们打起来了。”
张氏沉下脸道:“真是一群不省事的。”
黑眉妇人赶忙搀扶着张氏起来,一行人出了院子就朝着花园走去。
柳长青也好奇的跟了出去。
苏宅很大,柳长青跟着七拐八绕走了约莫半柱香时辰,才看到远处的杨柳树下,一群衣衫靓丽的贵女们毫无风度的撕扯着。
“这料子府上共有两匹的,凭什么我穿的就是你那个!”
“就是你偷的,你也不照照镜子,黑的跟泥里滚过似得,还学人家穿粉纱,简直是跳梁小丑!”
“我……我撕烂你的嘴!”
有看热闹的小丫头忍不住噗呲笑出了声,张氏看不下去了,像是被气急了,揉着太阳穴一副站不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