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凉夜三更天,打更人披着蓑衣穿梭在巷子里。雨声骤急,房檐挂着的灯笼凄凉摇曳,只听嘶的一声,灯花扑灭的瞬间,巷子归于一片漆黑。
不多时,一辆马车拐进了巷口。
马车停在一扇门前,从车上跳下来一老翁,三重两轻极有规律的敲着木门。没多会儿,门开了,一名穿着朴素却身姿婀娜的女子走了出来,老翁等女子上了马车,方才谨慎的四下看了看,戴上斗笠,驾着车快速离开了巷子。
这样的雨夜,最适合逃亡。
世间已无她的立足之地,苟延残喘的在小镇上藏匿了数月,也不过是想亲手将亲人的尸骨收殓,省的阴间路远他们找不到投胎转世的路。
“咳……咳咳……”
“夫人,这样大的雨你的身体可吃不消,要不要找个地方歇歇明早再赶路?”
“不用了,今晚务必离开镇子,有劳郑老了。”马车里,女子靠着车窗,眼睛半寐着,漆黑的瞳仁宛如死湖,透着死寂的可怕。
“哪里的话,这么多年咯,夫人还跟老朽客气。”老翁叹了口气,“驾!”马车很快被倾盆大雨掩住。
小镇居民不多,街道上的路并不宽敞,马车磕磕绊绊的驶出一条长长的巷子后,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声音转瞬即至,如狂风暴雨让人避之不及。
“在前面,给我围住!”
话音方落,数名骑马而来的黑衣人将马车团团围住,“铿——”黑衣人拔出腰间的长刀,为首的黑衣人下马,快步走过去,将老翁拽下了马车。
“你们要干什么?!”郑老脖子被刀片抵着,大惊失色。
这道惊呼很快就消失在雨中。
柳长青慢慢转过头,漆黑的瞳仁一动不动的盯着车门。
仿佛这一刻,她无神的双眼才有了一丝精神,漫长的等待也到了尽头。门开了,哐当一声,来人的力气太大,那两扇薄薄的木门顷刻支离破碎的飞到了她的脚边,漫天的雨水裹着风淋湿了她的鬓角。
柳长青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抬头看着马车外站的笔直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夜行衣,许是为了行动方便,连蓑衣都没穿。浑身湿透的站在她面前,雨水沿着他的额角,划过那张令大周无数女人为之疯狂的脸,目光如刀,冰冷的打量着她。
柳长青空洞的双目里浮起一丝笑意,“王爷,新婚之夜把新娘子一个人丢下,不太好吧?”
齐珩脸色晦暗,直盯了柳长青好一会儿,突然将她从马车里拽了出来。
“咳咳……咳咳……”柳长青措不及防,整个人摔在了泥坑里,大雨一遍遍洗刷着她的脸,明明很快意,心口里有什么东西都要雀跃地跳出来了,可是张开嘴,却只能干呕着,连笑都笑不出来。
齐珩居高临下的看着一身狼狈的她,“我原以为你早就死了,就像你那一家子都死在肮脏无人知晓的角落,你胆敢伤害她之时,有想过自己的下场吗?”
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泥水,柳长青笑了笑,抬头看着他,“我早就死过一回了,人都是要死的,我也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等着白清欢!”
齐珩脸上的笑容淡去,脸色冰冷的可怕。
柳长青想要站起来,试了两次才爬了起来。齐珩看着她,发现她身子瘦的可怕,估计自己伸出手都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掐死她,昔日那张不算惊艳却清秀可人的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像个孤魂,随时都能逝去一般。
齐珩的心跳骤然窒了一下,不过随即,他一脸讽刺,“我若要你生不如死,易如反掌。”
“我深信不疑,”柳长青笑着,“你是权倾大周的九王爷,手段毒辣,要我生便生,要我死便死。”
齐珩没有说话,只是眯了眯眼睛。
“你不过是想要我的命,放了郑老,他只是个忠心耿耿的老仆。”
齐珩的目光意味深长,直到柳长青低声说了句什么,他才眉头微舒,命令手下放人。
“夫人……”老翁迟迟不肯离去。
“郑老,你的卖身契我早已烧掉了,车里还有一些银子,你带着离开吧。”
老翁还欲说话,却终是叹了口气,转身走远了。
“行了,话都说完了,随我回去吧。”齐珩恨她恨得牙痒,没抓到她前,心里便已经想着如何将她挫骨扬灰,刮骨挖心,如今见了反倒放下了心里的石头,抓着她手臂的动作,也轻柔了许多。甚至命人取来遮雨的斗篷给她披上。
“王爷,你带我回去,你那未过门的新王妃怎么办?”
齐珩停下脚步,眉头紧皱,“你不该考虑这个。”
“是呀,”柳长青轻轻笑了,苍白的脸上沾着雨水,这一笑,眉眼清丽的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王爷还记得当年在御花园,你问过我的话吗?”
齐珩沉默的看着她,显然是记不清了。柳长青笑了笑,自顾说道:“你问我喜不喜欢你,我当然喜欢你,十五岁时喜欢,十八岁时喜欢,二十岁后还是喜欢,也许我死后还是会喜欢着王爷,我从不后悔嫁给你……”
齐珩皱着眉,看着她的目光越发冷冽起来,就连抓着她手臂的手,也不觉用力。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明明恨不得亲手将她撕裂,可是看到她狼狈的躺在雨里咳得撕心裂肺,心口竟然跟着撕裂的疼,他恨不得她死,却在想到她可能真的会死时胸口便像破了个洞。甚至齐珩一想到眼前的人会消失,纵他权可倾国,可穷其一生都再也找不到她,他会害怕。
齐珩并未注意,这时的柳长青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匕首。
寒光凛凛,朝着他的胸口便刺了下去。
“王爷,陪我共赴黄泉好不好,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啊……”
“不——”
噗呲一声,黑衣人的长刀刺向了柳长青。不过片刻,鲜红的血已染了一地,柳长青倒在血泊中,沾血的手抓着他的衣角,笑着,笑着,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朝她走过来,笑着伸出手,“你是哪家的丫头,生的真俊俏。”
她想哭,却发现满目的红,就连哭出来的眼泪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