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漆黑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周身灯火模糊起来,只剩几点光斑,沐执静静坐于瑶安河畔的石椅上,四处下起了稀稀沥沥的小雨,人们在匆忙之中渐渐散去。
眼前的女子撤去斗篷,那双冰蓝色的双眼虽同自己梦中的女子有点相似,可那眼神却截然不同。若没那道触目惊心的刀疤,以她的美貌与优雅的举止,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涉足妖界,这是为何?
“我原本是曾经浔翼国赵丞相之女,名玉霖。”赵玉霖卸下背上的冰琴,“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冰灵幻琴。”
“冰灵幻琴?”沐执吃惊地看着她,原来她就是那人要找的赵玉霖,可她的愿望是什么?并且这琴的名字倒是耳熟得很。
赵玉霖看向沐执,有几分笑意:“怎么,你还认识这琴?”
沐执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些熟悉。”
“是吗?”赵玉霖淡淡道,“我这一生,全因这琴的诅咒。”
沐执整个人颤了颤,顿时发冷:“诅咒?”
“冰灵幻琴继承人这一血脉背负着承重的诅咒。”赵玉霖有些发狂,痛心疾首的按着胸口,“我们一族全是女子,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因为在我们出生时,上一代便去世了,我们的降生意味着她们的死亡。”
沐执不可置信的捂住嘴:“怎么会这样....”
“或许这就是你所说的,我们该背负的命运,被他人利用的命运。”赵玉霖轻轻拨动冰丝般的琴弦,清脆的琴声悠悠传来,沐执的心被触动,突然心中一阵难过,渐渐失去了意识...
刚入结界的沐北冥一身伤,血染红了他的白袍,如同雪地绽放的红梅,身旁躺着的涟绯却是一点伤都没有,静静靠着石椅熟睡,略显安详。
沐北冥注意到前方白色娇小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如此柔弱,仿佛是一朵蒲公英,一吹便四散开来。他刚想迈步走到她身边,铮铮的琴音破耳而入,摄走了他的神思,沐北冥大感不妙,强撑着身子不愿倒下,却为时已晚,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
“执儿,执儿?”
沐执感觉有人在呼唤自己,好熟悉的声音,她头好痛,好困,心里不由抱怨,就不能让她多睡一会吗?那人变本加厉,还是晃醒她,沐执皱眉:“走开啦,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会吗?”
那人估计被她凶到,愣了一愣,沐执转身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虽说冰凉冰凉的,但是好光泽水嫩。她不由使劲揉了揉,拿脸去蹭了蹭,感觉那东西瞬间僵硬,她又舔了舔,一阵梨花清香,这味道好熟悉,她心里暗想。顿时对方颤了颤,不发一言也不再晃她。她这才好奇的从睡梦中醒来。
一睁眼,沐北冥的脸庞近在咫尺,她貌似还能看到他脸上的口水,沐执猛地呛到,咳个不停。沐北冥满脸黑线,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味帮她拍背舒气。
平日里沐北冥脸摸都不敢摸的沐执,今日不仅蹭了又蹭,还舔了几口,她不禁为自己捏把汗,若果刚刚真咬下去了,那沐北冥还不要了她的命....呜呼哀哉!沐执不知是被呛的还是不好意思了,脸红成一片。
“味道如何?”原以为沐北冥会生气,没想到他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吓得沐执脸烧了起来,只好原地傻笑。
“师傅你的脸是用浸泡过集天地灵气的梨花花瓣的天泉日夜浸泡,味道自然是不错,哈哈。”沐执吐了吐舌头,这话她可没说错,天泉本是仙界的灵泉,有强大的灵力不说最重要的是这灵泉有着令万物回春的功效,华山的草木皆受其滋润其灵力大为增进。而这种保养的方法效果的确最佳,至于沐北冥是如何将天泉从天宫转移到华山,这沐执也是极为好奇。
不过这毕竟是东华的一面之词,为求这种方法将天泉骗到手,师父应该不会这样做的吧。沐执心中暗想。
想着想着,沐执抬头见沐北冥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瓶子,里面的泉水上漂浮着几个白色的影子,他将泉水倒在白色帕子上一直擦着脸。沐执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内心咆哮道,她收回方才所想的话!
“师父,你当年真不会为了洗个脸才把天泉移到华山的吧?”沐执半信半疑道。
“怎么会呢?我像是那样的人吗?”沐北冥漫不经心地叠了叠帕子,用内力将其蒸干。
沐执小鸡啄米一般使劲点头。
沐北冥汗颜,怎么自己在这孩子心目中的形象如此不堪了……看来得换一换,“曾经的华山寸草不生,并不像如今那般繁荣,我将这天泉引向此处便是想让这的草木回春,调节华山凌乱的地气。”
“那么这原因找到了吗?”沐执看向他,黑暗中她依旧能辨清沐北冥此时的神情。
“找是找到了,可我也无能为力破解,只好守着这华山,时不时借天泉之力压制住着祸根。”沐北冥淡淡道。
沐执有些苦恼,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那祸根究竟指的是什么?”
“这是华山千百年来的秘密,也是我与帝君之间的秘密,或许会有那么一天,我会亲自告诉你。”沐北冥自然不会打算告诉她这华山下埋藏着多么凶险的力量,这一切由他承担就可以了。她做为自己的徒弟,确实也着守护者华山的职责,但他不想将她卷进这趟浑水,有他便足够了,他心想,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唯一能够保护她的方法。
“是这样啊...”沐执黯然道,她看了看四周,黑黑的空间混沌不清,“师父,你知道这是哪吗?”
“这貌似是幻境吧。”
“幻境?师父你居然也会跌入幻境?”沐执有些惊讶,她知道他师父很厉害,可连他都能骗进来是不是更厉害了?
“幻境写照的是人心,反映的是织幻师的心,织幻师的执念越是强大,她们的幻境便是最难攻克的,即便修为再高力量再强大也难逃织幻师的心。”
“织幻师的心?”沐执似懂非懂,可她明白执念,执念太深,终将坠入魔途,“赵玉霖,你究竟有着怎样的执念呢?”
“执儿,你怎会知道她的名字?”
沐执一五一十废话连篇的讲完了在离开故思楼后的经历,沐北冥听后二话不说,只是伸手敲了敲她的头,“叫你别乱跑怎么就是不听话,差点将你师父与涟绯吓个半死。”
“我这不是一时心急嘛?而且我也答应过别人帮赵玉霖姐姐了。”
“姐姐?”沐北冥差点笑出来,“就她的年纪,做你孙女都不为过。”
“啊?”
沐执还未反应过来沐北冥便拉着他的手往光亮处走去,“既然来了,怎么辜负人家一番美意,走,看看便是。”
沐执见他愿意插手这件事,别提多高兴,若换作她一人,估计都要办砸了。细想沐北冥那番话,这才回过神来,感情自己是一只花妖,年级定时要一届凡人大,叫姐姐岂不是占了个大便宜?
沐执在一旁冲他做鬼脸,我小巧可爱就喜欢叫她姐姐,师父你能拿我怎么办?
沐北冥嘴角的笑意愈发浓厚起来,沐执赶紧收起鬼脸,怎么感觉沐北冥老能看清她的心思呢?错觉,一定是错觉!
二人消失在了强光之中,沐北冥紧紧握着她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将她遗失在了这诡异莫测的幻境中。
......
(二)
二人凭空出现在一座宏伟的宅子前,吓得门前小厮连滚带爬地跑向宅内喊到:“鬼,鬼——”
沐北冥一阵无语,有见过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鬼吗?突然心中一咯噔,浑身犯疼,难道是....
沐执见看着沐北冥白色的衣袍渐渐渗出鲜血,也难怪会把他们认为鬼而不是仙人,哪有仙人会这么狼狈?最起码在凡人眼中还是很有风度..…..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啊!沐执清醒过来,沐北冥的衣袍仿佛是盛开中红梅的雪地,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师父,你怎么伤得那么重?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沐北冥却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进入结界本就虚弱的自己,再加上先前的重伤,如今在幻境更加虚弱,竟然连先前的反噬也承受不住了。
“发生什么事了?”一位女子从宅内走出,想是听到骚动来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的吧。沐执见她身边的人便是刚刚被他们吓跑的哪位小厮,这才反应过来她便是这宅子的主人吧。眼前的女子着装朴素,倒与其他大户人家小姐绫罗绸缎的服饰格格不入,她的发饰唯有一只古旧的银簪,即便没有华丽的首饰,她的依旧是所有女子中拔尖的存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仿佛能滴出水来。沐执与她四目相对,顿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使她浑身一阵冰凉。
多么熟悉的双眼,她莫非是她?真的是赵玉霖吗?
这个仅仅比沐执高出一个头的女孩,与先前所见的赵玉霖截然不同,她有着孩子般的天真,又有着花样年华的容貌,没有那道丑陋的伤疤,没有那沧桑的眼神。
赵玉霖看了沐执同她怀里的沐北冥,对身旁的丫鬟道:“想办法让他们安稳地到我院落,此事不要同任何人说起。”
“可是小姐,老爷那……”
“对了,下手轻点,他们是客人。老爷那有我担着,还不快去。”提到老爷,沐执见赵玉霖眼中有一丝冰凉,没有平常人该有的亲情,这让她不由奇怪。
沐北冥被抬往宅院深处的幽庭,沐执本想用法术暂时让他不那么难受,这才发现法术竟是一点都使不出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沐执有些害怕,可现在什么办法也没有,她只能相信眼前的赵玉霖,相信她不会伤害他们。
四周高大的树木渐渐增多,挡住光线,如同黑夜让人有些阴森可怕,那些家奴将沐北冥放在石椅上便匆匆四散逃去,而此刻却连房门都没踏入。
赵玉霖叹了口气:“个个都是胆小鬼。”她转过头看向沐执,一脸笑意,“你因该没什么事,帮我把他抬进去吧。”
沐执点头,二人齐力将沐北冥拖入房间,看着一地血迹,拇沐执不由心疼:“平时再重的伤师父也能自动愈合,怎么这次竟愈来愈重?”
“这是被浔翼的结界所伤,你们误入妖界了?”赵玉霖淡淡道,“这浔翼城很久之前便有着一片圣地,但许多人不知,许多人从古认为人妖相恋是不被允许的。浔翼城有许多处结界表示通往那片乐土。”
“那里住的都是人与妖以及他们的子嗣?”沐执想起赵玉霖,她若不是人不是妖,难道是人与妖的子嗣?赵府的大小姐,怎么会呢…
赵玉霖点点头:“话我等等自然会问,我先去取一样东西救他,你好生看着。”
沐执在床边坐下,头枕着床沿,头发垂落在地毯上,周围摆着白色的花朵,一种醉人的香味不知是这花发出的还是桌案上的熏香,沐执觉得好困好困,竟沉重的合上了眼睛。
咦?你是谁?
漫天飞雪,沐执不知身处何处,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眼神那白色熟悉的背影,她想她应该是认识的,可究竟是谁,她却记不起来。直到身影渐渐消失,她满是不舍与心痛。
不要,不要走...
再次醒来时,她同沐北冥躺在一起,而赵玉霖却是在旁弹着冰琴,这曲子她听着很舒服,浑身不再疲惫,而这音色她熟悉,是那把冰琴。她轻轻拨动琴弦,声音飘渺悠扬,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幻境外,赵玉霖弹着相同的曲子,沐北冥的伤口渐渐愈合,幻境内,同样的曲子,琴音仿佛有了形体,绿色的光芒围绕着他们,所过之处,鲜血凝固,皮肉滋生。
沐执仿佛能咽下一个鸡蛋,究竟是什么力量有起死回生的作用?难不成还是因为这个原因赵玉霖还返老还童了?
一曲终了,赵玉霖长长吐了口气:“他没事了,休息几日便好。”
沐执自知装睡对于她而言行不通,只好起来:“谢谢你,还未问芳名,他日定当言谢。”
“我,赵玉霖。你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什么都帮不了我的。”赵玉霖简单明了道,“至于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与我无关,不过日后小心,在这里你们受伤后只会恶化,甚至比凡人还脆弱。”
“怎么会这样……那……”沐执转向沐北冥,脸上是不可掩饰的担忧。
“他已经没事了,有什么困难大可找我帮忙。”赵玉霖收起冰琴,转身离去。
沐执好奇:“你不问问我们名字?”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赵玉霖转头笑道。沐执被她这一笑笑得愣住。
“我叫沐执,水木的沐,执念的执。这是我师父,沐北冥。”沐执在她身后喊道。
“沐北冥……”赵玉霖颤了颤,“我只知沐仙君,可不记得他收过徒弟?”
“恰巧同名吧。”沐北冥轻轻坐起,神色平静无比地说着,“多谢。”他虽昏睡,可发生什么事他还是有一些意识存在,他还是清楚眼前的形势的。
赵玉霖点点头,转身离去。
沐执坐到沐北冥身边:“师父,你为什么要骗她?”
沐北冥敲了敲她的头,真的是给她服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这是幻境还是现实,无论是痛楚还是伤痕都如此清晰,或许在这有另一个‘我们'存在。”
“另一个我?另一个师父?”沐执完全混乱了,难道他们穿越了不成?
“师父你的伤没事吧?”沐执一跃而起,摸了摸他的头……似乎没有发烧,怎么就变傻了?穿越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嘛!
“……”沐北冥表示权当没听懂她的话吧。
“没事了,我会那么容易就死吗?”沐北冥摸了摸她的头,想是在哄一只宠物。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沐执扯了扯嘴角。
“执儿,如果织幻师足够强大,或许这不仅仅是一个幻境了,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空间了。”
“我不明白,我们存在的世界和这里难道不同吗?”
“是一样,可又不一样,这里也有些我们,和我们有着同样的命运,可如果我们在这改变了某些事,或许对未来造成巨大的影响。”
沐执头都要被绕晕了:“简单来说我们有可能到了过去?”
见沐北冥点头,沐执苦笑道:“这怎么可能。时间空一同逆流,那坑定要付出巨大代价的。”
“如果赵玉霖对这一切都不在乎呢,包括她的命。”
“我们该怎么阻止她……”沐执刚说到一半,见沐北冥的眼神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垂头丧气,“我们……怎样做才能完成她的心愿?”
沐北冥摇摇头:“我们或许什么都改变不了,一切的原因或许与那把琴有关。”
“师父……”
“恩?”
沐执突然抬头看向他,坚定道:“我想弄明白这一切再离开,即便找到回去的方法,我也想弄清楚她所背负的是什么?”
沐北冥点了点头,但他抓住她的手轻轻说道:“可以。但是在这我们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你绝对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
沐执感受到了他手腕上的力度,抓得她有些疼痛,她的心颤了颤,她知道师父那身伤是为了找她。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关心她呢?明明自己是一只妖,而他是高高在上的仙,他收自己为徒已是恩惠,何必要....不知从何开始,她已经会想这些胡乱的东西,不知何时开始,她会为他的行为感动,她想了想,又觉得可笑,自己是傻了吗?
但她点点头,答应道:“好。”
这次她会小心,绝不会再给他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