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故思楼旁的长居亭傍水而立,绿水芳花四处环绕,沐北冥一阵婉尔,方才进来便是在楼内,这楼外的景象还未曾见到过,如今一见,这才觉得这仿佛是独立于世俗的另一处空间。
涟绯与沐北冥在长居亭中相对而坐,换作平时估计涟绯铁定不敢这么做,但这次沐北冥亲自请她,她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案上茶杯中的水冒着气泡,在空气中化为乌有。
见沐北冥暗暗出神,涟绯小心翼翼地问道:“沐仙君找我所谓何事?”
“故思楼是什么地方,你不觉得它很奇特?”
“原来沐仙君想问的是这个。”涟绯笑着松了口气。
沐北冥倒是轻松道:“那你以为我会问什么?”
“我以为你会问我们为什么去东荒遗址。”涟绯极小声嘀咕道,无奈还是被沐北冥捕捉到。
“啊,那是我第二个问题。“沐北冥放下茶,“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涟绯无语。
“小妖刚修炼成人,怎会对这些了解。”
“我不认为太上老君回请一只毫无背景的狐妖帮他,也不认为他会闲到帮一只刚化成人形的妖修行。除非…”沐北冥拉长声音,阴阳怪气的让涟绯感到不安。
她吞了口口水:“除非什么?”
“除非在你身上,有些一些秘密。”
涟绯叹了口气,这人脸是不错,脑子也不错。只可惜她不能泄露她的身份。
“沐仙君不是想知道这是哪吗?万年前的浩劫中,神祖为调和妖界与世俗的纠纷所开创出的一个沉浮于世俗间的妖界修养之地。在这里,人类与妖类共同相处,妖界也起誓不再侵犯人界,一直维和至今。在这里他们不分妖魔,甚至有些是人妖相恋所诞下的孩子,他们没有种族愿意收留,便在这故思楼安顿下来。”
“神祖与万年前的浩劫我倒是听说过一些传闻。据说上古时期神界繁荣,四大上神分别统领、东荒、南岭、西漠、北原,而中州是神祖的地域,六界在神族带领下一度走向辉煌,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六界渐渐没落,神界几乎在一夜之间消亡,就连幽冥界也不知踪影,所有的踪迹人们无从而知,可那渐渐衰落的其他四界却一夜重回昔日的繁荣。”沐北冥曾听东华提起过他同他同那些老仙者提起的有关神界的事,“难道你知道神族究竟遭遇了什么?”
“知不知道其实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为何要去东荒遗址,那个被称为神之遗址的荒凉之地。”涟绯神色严肃而又平淡,“因为预言。”
“预言?”沐北冥疑惑,难道当初帝君急着让他参加群仙会正是想告诉他那个预言?沐北冥想了想,或许真有可能,那日的兰泽息不是兰泽息,或许同兰晴一样,可究竟是何人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竟是兰泽息也无法防范的,那二人究竟是谁,似乎与执儿有着关系…...
“正是,天命预言祸乱天下之人将再度回归,六界又将是再度浩劫,命运的轨迹自行改写,六界的走向不再顺着命册运行,而是朝着一个未知的领域,而那尽头,那结局,无人知晓。”涟绯仿佛诉说着一件寻常不过的事,“纵观古今,又有那次浩劫能够影响六界,太上老君奉帝君之命前去东荒查看,这才遇到了这朱雀。这朱雀是灵物,能感应到命定之人在何处,即便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彼此灵修的气息总有联系,引领我到此处。”
“你觉那人会是谁?”沐北冥思索道。
涟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这朱雀是上古灵兽,很有可能是哪位上神的灵兽,我本该怀疑你,但我觉得沐仙君并不会是那种置六界于危难中的人。现下有一人,我倒是觉得奇怪的很。”
“故思楼的那位琴师。”沐北冥神色不变道。
“正是,那位琴师倒是奇特,她不是妖,也不是仙者,普普通通的一届凡人,但她却有着强大的力量。”
“你怎么知道她是一届凡人,说不定她是故意隐藏了身份,人家来自幽冥界也有可能,毕竟幽冥界……”沐北冥话还未说完便被打住。
“不可能,幽冥界不可能在这。”说罢,涟绯顿了顿,这一愣。良久她才说道,“我是说幽冥界隐匿了多年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既然决定隐匿了又怎么会干预这世俗的事呢。”看似有理有据的话语,沐北冥却体会到了她话中的牵强。
这只狐狸,有点来头......
“是吗?”沐北冥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茶,此人确有可疑,不得不防,沐北冥心中暗想。
“那你可知道这封印的来源吗?
“朱雀的封印?”涟绯有些莫名其妙,“这封印怎么了,虽说是执儿的……血?”
沐北冥皱眉,她赶紧收了嘴。
沐北冥坚定道:“不会的,执儿她有我。”
他坚定的说道,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更让人疑惑不解。
四下安静地可怕,幽幽的几声鸟鸣,潺潺的流水声,沙沙的树叶飞舞声,两个人有太多问题环绕却彼此只字未提。涟绯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深邃的眼眸中她看到了自己,慌乱不安的自己。她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你又想知道什么?”
“啊?”涟绯回过神来,难道自己出神的那一霎那漏听了什么吗?
沐北冥笑道;“你看着我连茶水翻了都不知道,难道不是想从我这打听什么吗?”
涟绯刷的红了脸,无比尴尬,自己竟然犯了会白痴还正巧被抓了个正着,沐仙君你真会玩。涟绯还真有点心疼沐执,每日待在这么一个腹黑师父身边是什么感受。
“……”
“难道不是吗?那是…”沐北冥刚想开口,涟绯立刻阻挠。
“我只是在想沐仙君果然好手段,居然能将沐执培养得完全没有一丝妖气。”话脱口而出涟绯才后悔,谁能告诉她究竟再说什么,手段这词真的是在夸他吗?她哭笑不得,恨不得撞死。
沐北冥倒是不生气,反而轻笑:“我哪有什么高明的手段,只是执儿生性纯良,本就不是妖类,她很奇特,虽妖非妖。”
“这是什么意思?”涟绯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
“这是什么意思呢....你认为这是什么意思呢?”沐北冥淡淡道,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凝望故思楼,心想:若那人真的是执儿…不会的,有他在,她永远都不会走向那条不该走的路。
.......
(二)
天高云淡,微风中夹杂着花的清香,这样一片净土,所有人都想不到这里共同生存着人与妖,以及它们繁衍的后代。当年神祖当真是花费了精力,为人妖相恋的爱情留了归宿。
她究竟是怎样的人?竟能顾虑如此周全。沐北冥收敛神思,看向故思楼,仿佛看着这能看穿到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突然二人神色骤变,不由一惊,沐执的气息消失了。
沐北冥起身往回走去,步伐仓促,衣角沾染的枯叶,令他与平日一尘不染的模样截然不同。
“沐仙君,此处结界众多,兴许沐执是进入了某种结界,这些结界大多数对妖没什么伤害。”涟绯跑到沐北冥面前,一把死死拉住他的手臂,意思明确让他冷静下来同自己走。
沐北冥从未想过一只小小的狐妖居然敢这样和自己说话,他是有点吃惊。
“如果执儿不是妖,那些结界是否会伤害她?”沐北冥清幽的声音响起,瞬间让涟绯一寒。
二人加快步伐来到二楼,空荡荡的房间与莫名的沉默令他们心中激起莫名恐慌。
沐北冥微观四处,桌子上酒盏中的水飞泻而出,如同瀑布般凝聚成一面水镜,镜中影像昏暗不清,黑白两个身影闪过渐渐消失,唯有夜色中热闹的瑶安街旁河水潺潺流淌……水镜被击破化作千万水珠散落在地,一束白光凭空射出,沐北冥身子一倾,躲了出来,钉入柱子中的是一块冰蓝色的水晶,待他看清了,慢慢化为冰晶消散……
“沐仙君你没事吧?”涟绯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措手不及,回过神来时,沐北冥已经拉着她躲过了这一劫。
沐北冥看着被扎出一坑的木柱,皱起了眉,究竟是什么力量,超越了时间空间的存在…
瞬间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又转而消失,感觉那白色的身影,在漫天白雪之中,无比孤寂凄凉,那颗冰冷的心,难得有些感觉,悲伤的感觉,他仿佛认识她,却想不起她的模样,她的名字....
沐北冥点了点头,目光看向涟绯一直抓着他的那片袖角,涟绯看了一眼,连忙松手,干笑着往后退。
“你可记得水镜的那处地方?”
涟绯想了想:“有是有,不过离这有一段距离,很难想象拇指能在短短时间内到达那。”
“这附近有结界是吧,有没有可能与那处相连?”沐北冥思索着,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结界对沐执定没有威胁,水镜中的她并没有受伤。
“这,是有,但并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我不认为执儿是通过这些结界。”
“.......“沐北冥犹豫了会,说道,“既然执儿她有能力解开封印,那么没不一定没那个可能,况且我看到了那琴师的身影,或许有可能是她...”
“是,这附近是有那结节,可那是连我也无法解开的结界,你说我们该如何前去?”涟绯叹道,避不过了吗?她心中想到。
沐北冥简单明了:“带路。”
只要是结界,总会有破的方法,若执儿真在那结界中,他定会将她安全带出。
涟绯自知说不动他,便允了他,带他前去。
最终还是躲不过,也不能躲,这是谁的命,谁的劫,又是谁的执念。涟绯没有说出口,她也不能说,她能预知未来,同样也要相同的代价,而这代价太重,她已不想再尝试一次,她的种族她的家,她这次必须守护好。即便这天下都万劫不复。
看着沐北冥的背影,涟绯有些恍惚,那背影同另一个人的背影重合,她心狠的一痛,轻声道:“邺倏,对不起.....”
........
涟绯看向天空,不知何时已是乌云密布,一副即将倾压下来的感觉,她默默的看向沐北冥,声色凝重。
.......
沐执不知跟着那黑衣人走了多久,周围的景色渐渐退去,人也渐渐远去,只剩无尽的黑暗。四周只剩她自己,空灵的脚步声让她心中有些发毛,但她依旧鼓起勇气,不曾停留。
黑暗退去,却是如同平日没什么区别的瑶安街,只可惜此处并不热闹,在夜灯的照耀下,又带有丝丝哀怨之感,有人在那瑶安河畔,将手中的河灯点亮,放入水中,顺水而流。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你是谁?”那黑衣人转身向沐执走来,在她面前只差一步时止住了前进,沐执瞬间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的威压。
但她一点都不害怕,因为这气息没有任何肃杀,况且她竟是位女子。
“我是谁?”沐执喃喃道。脑海中浮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梦中女子散发着冰冷的气息,那气息令她颤抖不已,那难道是自己吗?沐执无意识的回答道,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人却是轻笑,笑声中充斥着几分自嘲。
沐执觉得有些苦涩,鼻子酸酸的。
那黑衣人转身,不在同她说话,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笑,沐执不明白,只见她在瑶安河畔蹲下,从那黑色斗篷下取出一盏河灯淡淡道:“时间到了呢...”
沐执走到她的身边:“姐姐,你这水灯是为谁放的?”
那人沉默了片刻:“......他是我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可他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对不起。”沐执有些尴尬,她好奇心是重,却是无心冒犯,揭到了人家的伤疤,不由一阵愧疚。
那黑衣人将河灯点亮放入瑶安河中,那盏河灯渐渐飘远,将水面点亮,灯光闪烁,仿佛包含着太多沉重的感情,沉重的火光在寒风中摇曳。
“这灯据说是飘去冥河忘川引领去世之人能够顺利前行,不再迷惘,也是我们红尘中人对他们的最后送行,所以他们说这里的光永远都不会泯灭。”注视着远去的河灯她突然转头对沐执说,“我见你方才拿着河灯,现在是最好的时间,你不放吗?”
“我?”沐执这才想起了那盏河灯,玩得高兴便将它遗忘了。她苦笑道,“我没有亲人,也没有逝去的朋友。”
顿了顿沐执突然锦囊中取出河灯,呆呆的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沐执想了想,将河灯点亮,烛光闪烁,她神思恍惚,将河灯轻轻放入河水中;“我觉得我该为一个人放盏水灯,虽然我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可直觉告诉我,即便不知道他的名字,也绝不能将他遗忘...”
“他?”
“是的,我不认识他,他只是我梦中的一位,是生是死我不得而知,可那么真实.......我相信他一定存在过我的世界。”
那人看着让淡淡道;“你很奇特,没有记忆却能无忧无虑的生活,或许这是件好事,那些遗忘的记忆有苦有甜,不该想起来才好。”
“为什么这么说呢?”沐执不解,没有记忆对自己来说是个莫大的遗憾,他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自己究竟什么身份,即便她有师父不感到孤独,她也不奢求什么,但是她很好奇,自己究竟应藏着什么秘密。而她注定要靠自己去探索这一切。
“因为我便是这样的人,我宁可没有那些记忆,做一个平凡的女子,过着简单的生活。我想遗忘却又不想遗忘,记忆如此刻骨铭心,仿佛烙在灵魂之上,天大地大,竟没有一处供我容身。”黑色的斗篷下,沐执看不清她的神情她的双手拽紧,那琴仿佛有灵性,发出几声清脆的琴音。
沐执有些惊吓;“别难过,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使命,有着自己该背负的命运,每个人的道路不同,只有学会坦然处之,逆来顺受,再艰难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劝导人,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命运?可这一点都不公平!”那人有些讥讽的冷笑道,“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或许你会知道什么叫天不容我。”
斗篷落下,青丝飞扬,那触目惊心的刀疤掩盖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庞,冰蓝色的眼眸仿佛宝石般闪耀,沐执有些惊吓的捂住嘴,却从她眼中看到了不屑与悲凉。
两人的背影定格在了灯火阑珊下.....
(三)
绯红色的空间中.....
静谧的血水上,渐渐飘来一只精致的河灯,烛光微微闪烁。
在那血水中央,响起了铁链晃动的声音。
一红发男子被锁链所囚,他已不知道多久见没见过外面的事物,在这绯红的空间中,除了红色还是红色。这么一盏带有熟悉气息的河灯飘到她身边立刻引起了他的兴致。
他缓缓站起,踏着血水过去,烛光中一高一低的身影,在灯火阑珊下如此模糊不清。
那红发男子笑了出来,声音近似哀嚎,脸上满是泪水;“江沚寒,你竟然变成这样了....江沚寒,原来你还记得我.....”
他想触摸那盏河灯,就像触摸她一般,手却从河灯中穿过,他愣了愣,苦笑不已。
这一生,我始终只能作为你的影子吧。这样也好,沚寒,我想守护你生生世世,默默地看着你,这样便足够了....足够了.....沚寒....对不起....河灯渐渐远去,他想伸手,却被锁链牢牢禁锢,无法伸展。
泪水砸落在血水中,生长出黑色的荆棘绽放出的玫瑰能滴落鲜血。
“对不起...”绯红的空间中,回荡着无力的忏悔之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