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泉与忘川很近,过了奈何桥便是通往黄泉的传送阵,那耀眼的光芒中,传来丝丝寒气。沐执往沐北冥身边靠了靠,身子有些颤抖,感觉在那传送阵的背后,有着更令人可怕的东西。
沐北冥宽大的袖子下抓住她的手,这令她无比安心。
“怎么,怕了?”沐北冥笑道。
沐执立刻打起十足的精神,生怕他把自己留在这里:“怎么会呢,师父可别小看我。”
“那便走吧,无论如何我们终究是要过去的。”沐北冥拉着她,踏上传送阵。
在那尽头,一片清幽刺骨之地铺展在他们面前,冰雪之地与黄泉水交相融合,枯木横立,有些莫名的幽森诡异。
“怎么会这样呢,据天宫的大仙说黄泉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美不胜收啊。”东华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挫败。
涟绯笑道:“我倒好奇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这黄泉入口本就是这样,彼岸花只是在黄泉深处罢了。”
散发着幽光的萤石,仿佛是由冰雕刻成的山黄泉之水遍布在地。清冷的幽光衬得他们脸色有些苍白,脚踩在黄泉水中冰凉刺骨。没有天空,没有星辰,也没有昼夜交替,照亮此处的唯有那些发着淡淡光芒的冰凉的石头。在这样潮湿的地方,难免生存这各种毒物,这便是黄泉凶险之一。
涟绯带领他们走最西边的小路,这条路虽然有些远,但同其他地方来说却是最安全的。
好不容易从水中上岸,却也有着许多鬼火怨念化出形体一波又一波地攻来。沐执勉勉强强应付下来,袖口却被擦伤,顿时一阵心疼孟婆的衣裳。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心翼翼前行中,沐执渐渐感觉有些吃力了,沐北冥便建议大家原地休息会。他向东华要了伤药便走向沐执。
沐执突然见他走到自己面前,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见他又上前一步再挪了挪……
沐执尴尬地笑了笑:“师父,怎么啦?”
沐北冥二话不说轻轻抓过她的手臂,沐执不由痛的叫了一声,竟涟绯与东华不由好奇地看过来。
“果然刚刚被伤到了。”沐北冥看着她被抓伤的袖口下,皮肤抓破已有血渍,黑色的煞气在皮肉间穿梭。
“还好伤的不重,只要将黑气驱散,再上点药包扎好就不会留疤了。”涟绯道。
“受伤了不要忍着,不然真留疤了怎么办?”沐北冥语重心长道,“忍一下。”
沐执点点头,见沐北冥驱散自己手上的黑气,不由疼得哼哼。
“师父,前面就是黄泉深处了吗?”
此时沐北冥正给她绑伤口,洁白的手帕绑在她的手臂上,动作流畅:“不急,先好好休息一番。”
“嗯。”沐执点头道,眼见便瞥见角落中一朵红色花朵如同勾爪。
“好漂亮的花。”沐执指着它道。
“那是彼岸花,花开花谢,花叶永不相见。”涟绯淡淡道,“前面便是彼岸花的生长之地,可气味却淡淡的。”
“有吗?”东华看着那朵在空中颤抖的小花,刚想伸手却见那花朵迅速枯萎,吓得他耗尽缩回了手,“北冥,你看见没,它突然就枯萎了。”
沐北冥深邃地看了他一眼:“你确定不是被你熏死的?”
“……”
没有人知道原因,也没有人在意。整顿好后,便继续像黄泉深处走去。他们的背后,一双眼睛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寸步不离。
……
经过山谷,彼岸花渐渐多了许多,但大都枯萎凋零,跨过古老的石柱,弥漫的是死亡的沉重气息。
涟绯不忍直视:“怎么彼岸花全死了?”
沐执也是难以置信,沐北冥立刻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这里的地气都被吸走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沐执见这土壤都已干裂,即便有水也是气死沉沉,不由一阵恐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涟绯姐姐,怎么突然冷了不少?”
沐执猛然转身,身后红色的寒冰渐渐往他们这边逼来将枯花死水全然冰封,沐执愣了愣,那是什么?!
“这是什么?”东华见那冰将他们团团围住,无路可退,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一问题突然让涟绯想起一些事,不由尴尬道:“这里似乎有我当年放养的宠物血兽……”
“血兽?你确定不是雪兽?”沐北冥扯了扯嘴角,内心有些奔溃,血兽……也太不能直视了些,“你是多么恶趣味啊……”
面对这个看脸的世界,即便血兽是凶兽中的强者,但一般很少人会同他们亲近……
“师父,血兽是什么?”沐执还真从来没听说过。
“……”回想上次遇见的血兽害人事件,沐北冥感觉眼要瞎了,即便将那血兽成功重伤逃走,沐北冥也是弄得一身恶臭血水,真不想再体会一次这样的同归于尽……
“等等你就说不能能看到了……”沐北冥欲哭无泪,“准备迎战。”
涟绯劝解道:“这血兽是百年前来到幽冥的,它身负重伤被我所救,然而偶君不允许我将它安置在酆都我便将它留在幽冥,即便我容貌改变了,我相信它能认出我的。”
沐北冥冷冷道:“它身负重伤是可怜,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千万人命的罪孽足够它死一百次了。”
“原来是你。”突然血色冰上凝聚成一个人,红黑的衣袍,赤红的长发与眼眸摄人心魄,那男子美得惊心动魄,“好久不见,没想到我还活着吧。”
“是没想到啊,居然能在此处遇到当年仓皇落魄的手下败将。”沐北冥笑道,“血燎,闲那次没死成特地再来一次吗?”
“猖狂!”血燎脚下的冰瞬间破碎,化为冰凌刺去,而他也化成原本的模样。
血水凝聚的巨大人形不由让沐执一阵寒颤,最重要的是从他身上散发的杀气与怨念,强大无比。
东华早已严阵以待,亮出他的长剑翡業,绿光闪烁。平时沐执都见过他拔剑的模样,更别说是这柄翡業剑了,自然也是第一次见到。
血丝抽来,打碎了背后的萤石,沐执顿时吓了吓。内心小奔溃,大哥,瞄准了再打,很危险啊……
沐北冥轻轻踮脚,苍灵剑果断斩断那些缠人的血丝,一剑划过,沐北冥冷冷道:“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不必问了。”黑绫将沐北冥的苍灵剑抽飞,孟婆缓缓落地,踏在血兽身上,“是我。”
“孟婆?!”涟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仿佛是被纯黑所浸没之人,全无半点过往温暖的气息,冰冷的如同已死之人。
“没有彼岸花的气息,你们将永远无法到达炼狱,也永远到达不了酆都!”伴随着孟婆凌厉的叫喊,血兽怒吼,声音贯彻整个黄泉。涟绯大惊,这才是血兽它真正的模样,浑身上下戾气逼人。
“小孟……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拦着我,为什么你会变成这副模样?”
“翼君主,原本的你只要离开这,离开幽冥一切便可以结束了。可是,你回来了,那么这一切定要做个了结。对于命运,曾执掌过幽冥的你是最清楚不过了吧!”孟婆那眼神瞬息万变仿佛能够滴出水来,“留下沐执,其余人离开幽冥!”
“等等,为什么是我?!”沐执傻了。
“没为什么。”孟婆双袖一挥,霸道地说道。
这叫什么来着?无理取闹啊!
从血色的冰晶中爬出无数赤红的骷髅,纷纷向沐执围去,沐执双手捏诀,以冰灵幻琴的琴音而战,“梦姐姐,你清醒点!”
可纵然再清明的琴音,依旧换不回她的神志。
沐北冥以剑相战,劈开她身边的骷髅,死死相护。
“看来同她讲道理是没用的了,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血兽的领地,这血阵攻击是不会停的。”涟绯赶紧对他们道。
东华背对着沐北冥,四人紧紧靠在一起,抵挡着四面八方的血骷髅:“可是我们该往那边退,黄泉与忘川,这里皆是孟婆的地盘啊!”
“涟绯姐姐,这里最接近炼狱的地方在何处,我想那里总该有像我们之前一样为枯萎的花,只要利用他们我们便可以进入炼狱,躲开孟婆了。”想起先前的那株彼岸花,沐执灵光一闪,顿时想到。
“通往炼狱的方向在那!”涟绯指向黄泉深处。
沐北冥苍灵剑一扫,剑气瞬间逼出一条路来,沐北冥立刻带着他们往北去。孟婆自然不会放他们过去,手中的紫绫一挥,顿时缠上了沐执的脚,用力往后一拽,她猛地跌落在地。
“啊!”沐执被两天如蛇一般的绫带吊着往后移动,不由吓得叫出声。
东华挥剑斩断她的绫带,沐北冥眼疾手快,腾空接住沐执。
一向骄傲的孟婆紫眸渐渐变深,而红眸如同饱尝鲜血的彼岸花一般,紫绫在她手中犹如一条巨大的蛇,又快又狠地直往东华要害打。
我x,能不能下手再重点?
东华迅速斩断紫绫,对沐北冥道:“快带执儿走!”
“你们今日谁都逃不掉。”孟婆突然化身为两人,一人左眼深紫,右眼隐在披散的长发之下,紫绫在她手中挥舞而动,另一人右眼如血,红衣飘飘,披散的长发遮住左眼,头上的彼岸花如同魔爪,手中的铁扇如同锋利的刀片。
东华大吃一惊,居然还会分身,怪不得会人格分裂。他一不留意便被紫绫拍打在地,东华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孟婆也不忘给对方最后一击。
就在紫绫即将刺穿东华的身体时碎成了数十片布衣。孟婆耳边回荡着一个声音:“不要杀他。”
(二)
而另一方,沐北冥以剑抵挡着孟婆的攻击,那双赤红的双眸仿佛暗示着对鲜血的渴求,她身如鸿雁,双手各执一柄铁扇,一招又一招的进攻,一次比一次地迅猛,沐北冥身上身上都多了几道口子,染红了白裳。
“师父!”沐执见状不妙,正欲上前帮他,涟绯赶忙一把拉住。
她对着沐执摇摇头:“执儿,你帮不上什么忙的,此战没有牺牲,是不会停息的。”
沐执甩开涟绯的手,愤怒道:“涟绯姐,孟婆她不是你最重要的人吗,为什么你连救她都不敢尝试!”
涟绯看着此时的沐执,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一丝恐惧。
执儿,你不懂,你不明白命运有多么可怕,我失去的太多了……
小孟……
眼看孟婆的铁扇从沐北冥胸前擦过直刺要害,避无可避之下,沐执一个箭步推开了他。
就在涟绯惊疑不定间,只见血雾飘忽,如同雨一般弥漫在空中。沐执感觉到肩膀上一阵疼痛,重重跌落在黄泉水中,血在水中迅速扩散,彼岸花起死回生,霎时黄泉恢复了一片赤红,花香迎面扑来,花瓣飞舞。
“执儿!”沐北冥甚至连她是如何推开他的都不知晓,回过神来时她已倒在血泊之中。他抱起她,赶忙给她止血。
“师父,我没事的,就是擦伤,不碍事。”沐执惨笑道,可那伤口不知为何一直止不住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你怎么就不相信师父呢?为什么要跑过来?”沐北冥见她这幅模样又气又懊,“还好长得矮,不然就刺中心脏小命不保了,到时候我还得同幽冥界要人多麻烦。”
“……”沐执扯了扯嘴角,真不知道他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奈何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她渐渐闭上了眼睛。
“执儿!”沐北冥与涟绯大惊。突然窜出一个黑影将沐执从沐北冥怀中抱走,消失在了彼岸花丛中。
“把执儿还回来!”沐北冥有些大怒,执起苍灵剑追了上去。
“沐执唯有同我走才有生路,就如孟婆所说,离开幽冥界才是你们该有的选择。”四面响起一男子的声音,空灵地仿佛不像人类。
沐北冥双手拽紧,微微有些颤抖,这声音为什么如此熟悉?
涟绯看着沐北冥不甘的背影,不由担心沐执,转身却见孟婆一脸茫然地看着彼岸花海,那只红眸竟留下一行血泪。
“翼儿……”孟婆喃喃自语。
她的眼神恍惚,仿佛回到那天她们初次相见之日。
彼岸花海中,年少的邺翼回首冲她笑道:“孟姐姐,你看这彼岸花开得多好看,我把它送给你,你笑一个吧,一定很美的。”
那个第一次对她笑的人,如今却不会再对她笑了。
……
涟绯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心疼,泪水掉落在她的手上:“孟姐姐,我在这。”
“翼儿,对不起……我早在你身中血咒之时与幻灵做了交易,只可惜我最终还是没能救下你。”孟婆的容颜渐渐老去,泪水滑落,她化为烟尘消失在彼岸花海,“对不起。”
涟绯跪倒在地,抱着那片虚无,默默失声痛哭:“孟姐姐!”
你为什么如此傻……
……
黑暗之中,仿佛有着一个人的身影。
东华费力地睁开眼,却身处黑暗之中,唯有那一缕光明。
她是谁?
东华看不清她的脸庞,她如同透明的魂魄一般,那双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
“墨璃,结束了……”她的手轻轻抬起,四周的黑雾渐渐褪去,恢复了黄泉的景色,只是满满的彼岸花,花香扑鼻,如同血海。
“你……你是谁?”东华看着那渐渐消失的人影,顿时一阵宛尔,心中竟不是滋味。
那人动了动唇,可他却是听不清,也辨不清。
一切又瞬间恢复了正常,不见孟婆的踪影,竟连沐执的身影都消失了。
“北冥,涟绯,执儿呢?难道被孟婆带走了?”东华赶忙跑上前去。
“孟婆她已经不在了……”从此再也没有人等在奈何桥的尽头,再也没有手执孟婆汤的人。
涟绯拿起那那朵掉落在地的彼岸花,早已沾满了沐执飞溅的鲜血,那是孟婆头上的花,染上鲜血更加鲜艳。
东华早已猜到,那个黑暗中的女子告诉过他,一切都结束了,可是沐执呢。
“执儿,她在哪里?”
“执儿被人带走了,她身负重伤,我们必须找到她。”沐北冥冷冷道。
东华见他转身时的模样,顿时颤了颤,从未见过沐北冥如此认真可怕的模样,平时眼中那份懒散烟消云散,唯有冷肃的气息蔓延开来。
“沐仙君,你我都不是那人的对手啊,孟婆已经为此付出太大的代价了……”涟绯苦笑道,“这就是我们的路吗。”
艰难困苦,他们终究是要走下去的。
“即便如此,我不会放弃她。”沐北冥苍灵剑挥道,“她是我沐北冥的徒儿!”
东华狂喜,瞬间觉得仿佛百年前的沐北冥再次回归,那时他们有着共同努力的志向,直到沐北冥对天宫感观大变,隐匿华山,他已经许久未见他这幅模样了。
“今天抄了幽冥我们也定要把沐执找回来!”
涟绯突然笑着点头:“既然如此,我定当竭尽全力。”
手捏咒语,血祭茶靡。没有幽冥界身份的她难以打开通往炼狱的传送阵,便只好以鲜血祭奠,当彼岸花饱含献祭之人的鲜血,便能打开通往那人心之所向之地。
她的汗水渐渐流下,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残存的灵力渐渐消失,自打她的灵魂被打散重聚后,维持灵魂正常的便是这股灵力,多年来她不曾动用过,如今油尽灯枯今时今日,她怕是再难活着离开这里了。
看着阵型中渐渐凝聚的光芒,涟绯只能速战速决,她将灵力引到手上,伴随中鲜血反手一推,传送阵连通。
涟绯大喜:“快!”东华与沐北冥赶紧进入传送阵,光芒中,眼看东华身影消失,沐北冥也将消失时,她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却死撑着不倒下。
沐北冥见状不妙,伸出手想要将她拉进来:“快进来!”
涟绯早已灵力透支,哪怕一瞬间的犹豫都有可能导致一切功亏于溃,既然注定死亡,那么就死在这片孟婆的葬土吧,也省得沐北冥他们内疚。
传送阵的光芒渐渐暗淡,开始崩坏,涟绯一咬牙,毫不犹豫地将沐北冥推了进去,沐北冥措手不及,刚想出声却被传送阵强大的力量吸了进去。
而他在进入传送阵后,整个入口崩塌化为千丝万缕的光芒,涟绯半撑着身子不愿倒下,保持着神识的清明。可嘴角的鲜血不断流出,涟绯无法忍住,一股腥咸从喉间涌出,染红了黄泉的土壤。彼岸花开,黄泉水流,她沉醉在那花香中无法自拔,终究缓缓倒下。
一人身负铁索,从绯红的传送阵中走出黄泉彼岸花飞舞的场景渐渐褪去,徒留四面绯红如血,涟绯漂浮在红色的水面上,而那红发男子立于水面之上,破败的黑色长袍显得他有些阴森可怕,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灵魂四散的涟绯,冷冷道:“你死了,阿沚会很难过的。”
伶仃的水声近于耳畔,四周冰冷刺骨仿佛整个人坠入深渊。
然后他轻轻抬手,破除了涟绯手上的封印。
没有封印的制约,她的长发生长起来,生气复苏,猛然睁开了那双血红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