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瀑布水声自回忆深处响起,流水潺潺,永不听息。那时沐执正与沐北冥在瀑布下练习剑法,可无论沐北冥怎么教,终究只有那一点点的进展。
看沐执摆着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剑姿,时不时一不小心便坐倒在地,沐北冥感慨怎么自己剑术一流,怎么会教出这么个徒弟?莫非自己教育方式有误?
“师父,东华叔什么时候才会来啊?他说过会给我带天宫的仙桃,我好累,好渴啊。”沐执真想抛掉手中的剑,使劲啃水灵灵的大仙桃。
“怎么只想着吃?瞧你的剑姿都练成什么样了。”沐北冥叹了口气,吐槽道。
沐执欲哭无泪,学了这么久都学不好绝对不是她的错啊,绝对是这剑谱有问题:“师父,我都练了这么久了,你可以虐待我,但绝不可以虐待我的肚子啊!士可辱不可不食五谷!”
“是吗,我记得我千年不食五谷也没见得像你这般。”
“......我们不是一个等级。”
沐北冥见她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你东华叔一时半会是不会来了,仙界有仙界的规矩,你东华叔叔在天宫也不是如此自由的。等等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唔,那师父我想吃面。”沐执放下手中的剑,赶紧跑到沐北冥身边,“师父师父,你说你为什么不像东华叔叔那样位列仙籍呢?难道你不喜欢天宫的生活吗?”
“你以为修仙如此简单?千千万万人想要修仙却有多少人是成功的?修仙有五劫,而我那命中的天劫千百年来却迟迟未出现。即便得到帝君的认可,对我而言,这一劫便是最后的考验,况且.....”沐北冥顿了顿道:“对我而言,有太多未明白之事,若心思未澄明,又有什么能耐去守护这个天下。”
至始至终,自己终究还是原谅不了帝君当年所做的事,这或许是自己一直逃避的理由吧.....
沐北冥深叹一口气。
“那师父,你现在为什么在这迟迟不愿出华山呢?”
“你师父我在这华山总有自己的理由,难不成我就这么像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吗?”
“像....”
“......”沐北冥此刻差点被气吐血,“当初我是想与东华一样为了为了能入仙籍而修行,但等了这数千年我发现其实入不入仙籍并无所谓,只要一心向道,为天下苍生考虑,能够保护自己所想保护的,那你学这些便是有意义的。”
“那师父,若是天劫在今后出现了呢?”
沐北冥看向天空,仿佛看向一虚无缥缈的世界,良久,他道:“即来者则安之,有些事避无可避那么我们只好迎刃而解,无论是人是妖还是仙,总会遇到许多无法解决的事,我们力所能及便好,不必急于求成。”
沐执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见他望向自己道:“执儿,你想位列仙籍吗?”
“我?”沐执愣了愣,她自己也毫无头绪,在沐北冥身旁学了这么多,其实为什么而学她也不明白,她没什么想要的,或许只想陪着师父吧。
“我也不知道,我想学法术,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而学。师父若想让我修仙,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沐执坚定地握起小手。
沐北冥笑道:“你还是先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吧,你不愿的事,师父也不会勉强你的。不过......”
沐执见他眼角发自内心的笑意,脸不由红了起来。
.......
沐北冥点点头道:“时间还够,我们的目的是帮助赵玉霖化解她的执念,可她的执念是什么,我想涟绯,你应该知道。”
在一旁的涟绯突然被沐北冥点到名,立刻反应过来:“我也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最近一直找不到时间同你们说罢了,不过,我想你们看一下这样东西或许会明白。”
涟绯取出一块冰蓝色的白玉:“来这之前,呃,是赵玉霖交给我的,而她的意愿是希望我们能够杀了她。”
“杀了她?为什么?”沐执大吃一惊,她很快清醒过来,”我不会这么做的,哪怕我永远都回不去。”
“我也不知道,究竟一个人绝望到了何种地步才会如此伤心欲绝。”涟绯偷偷看向那株涅灵花幽幽道,“原本我们可以根据涅灵花这一线索摸下去,这下倒好,沐仙君把它烧成灰了。”
沐北冥:“……”
“师父怎么会呢?平时他可不这么犯蠢。”沐执瞄了一眼嘴角抽搐的沐北冥,突然特别想笑。
“关心则乱嘛~”涟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不介意让你掉一层狐狸皮,想试试吗?”沐北冥亮出苍灵剑,用剑帕擦了又擦。
“……师父冷静。”
“对了,对了,赵玉霖说过,等我们解决完一切,定有我们想要的三样东西,难道沐仙君不好好奇吗?”涟绯赶紧躲到沐执背后,赶紧扯开话题。
沐北冥想了想,道:“有些意思,我也很好奇我想要的是什么东西呢。”
“不过这貌似妨碍不了我现在宰了你。”沐北冥补充道。
“........”涟绯突然有种被狠狠打了脸的冲动,哀嚎道:“我觉得我们没必要走到这种相互厮杀地步吧……还是留点力气解白玉上的封印吧。”
“其实这个封印我若没猜错的话,只有执儿能够解开。”沐北冥看着那块白玉,放在掌心片刻道。
“我?”沐执愣了愣,睁大了眼睛,“可我连怎么解都不会。”
沐北冥还未等她说完,就将白玉抛向沐执,沐执一个惊吓伸手接住,却意外冰凉彻骨,怪不得沐北冥说只有她能解,自己就是个大冰块啊!可是有关系吗......
突然沐执感觉体内的真气瞬间被抽出,涌向白玉中,她差点腿软给跪了下去,幽怨地看了一眼沐北冥。幸好涟绯及时出手扶住了她。
白玉散发光芒,文字渐渐在光芒中显现出来......画面伴随着出现在强光中......
“记忆石?”涟绯大惊,“这是赵玉霖的记忆。”
“师父,什么是记忆石?”沐执还从来没听说过记忆石这种东西,见涟绯如此吃惊,貌似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沐北冥向沐执解释道:“这是将人的记忆植入灵石的一种方式,是一种对自己伤害较大的法术,一般人都不会用,也不会去学。”
“若是普通人,能否承受这反噬?”
“普通人的话,估计不能,想来赵玉霖怕是命不久矣。”沐北冥思索道。
究竟是什么记忆对你如此重要?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挽回的是什么?沐执心想,而眼望向那枚白玉,强光中,她看到的却是不同的画卷。
(二)
浔翼街,一蓝衣少女滞留在摊前面红耳赤,神色有些窘迫难堪。
那时他身着黄衣便服,为寻母亲与妹妹独自走在那条茫茫人海的街道。他是浔翼九皇子李宗越,而她却是赵府的千金赵玉霖。
她见这支发簪甚为喜欢,想要将她送给久日病笃的母亲。赵玉霖的母亲自打她出生后便一直卧病在床,六年了,不见一丝好转。每日她手握着那只银簪,她想母亲定是喜欢这种簪子,便想在今日送她一只,奈何钱袋在这茫茫人海中遗失,身无分文。
“走走走,哪来的毛丫头,没钱别打扰我做生意。赵丞相的千金怎么会连随从有没有?”那商贩不耐烦地想要将其推开,却被一人拦了下来。
那人正是李宗越,年纪轻轻却有着不一般的气质,李宗越伸手取出一个钱袋掷给那人,问道:“够了吗?”
“够够够!”那商贩赶紧将钱袋藏好,这么多银子够买下他一车的簪子了。若他仔细瞧清了那赤黄丝织钱袋,便会发现上面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皇室的象征。
李宗越转头对赵玉霖道:“你喜欢哪个,尽管拿去吧。”
赵玉霖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毫不犹豫地选了她看中的那支簪子,对于其他簪子置之不理。
“就这支?样式有些简单。”李宗越淡淡道。
“我娘亲喜欢。”赵玉霖笑道,这是她第一次笑得如此开怀,提到母亲,她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母亲吗……”李宗越黯然,“在我四岁的时候,我的母亲便与我刚出生的妹妹失踪了。”
“对不起…”赵玉霖不知道这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赶忙扯开话题,“我是赵玉霖,谢谢你今天帮我解围。”
“不必客气,我知道你是赵丞相的女儿。”
“你怎么会知道?”
“方才你的话我都听见了,他不信我可信。”李宗越随手拿起一只簪子,雕刻着美丽的海棠花,笑着顺手递给她,“在下陆雍,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全当是你陪我赏灯的谢礼。”
赵玉霖尚未反应过来见他欲走,赶紧道,“我没陪你赏灯呀,对了,你若有空来赵府,我定会把今日你送我的簪子钱还上。”
“不必了。”李宗越刚说出口便被她打断。
“不行!一定要还,还你帮我买送给娘亲的簪子钱,这个礼物我就收下了。”赵玉霖指了指手中那白色簪子笑着转身离去。
李宗越愣在原地,真是狡猾的小东西,若是自己妹妹在……想必和她一样古灵精怪的模样……他不明白他的娘亲为什么走。
赵玉霖偷偷溜回赵府,躲过了家丁来到自己院落。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阿茶赶紧出来迎接,却把赵玉霖吓个半死。
赵玉霖抱怨道:“我呀,没被父亲大人吓死倒被你吓死了!”
“刚刚老爷来过,他貌似同夫人讲了什么,不让我们下人听……”
“过几日是娘亲的二十五生日,我想送这支簪子给她。”赵玉霖手捧那支宝贵的簪子道,“很漂亮,是不是?”
“是啊,小姐,那旁边的簪子是?”
赵玉霖有些失神,过了会说道:“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我的钱丢了,是他帮我解的围呢。”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小姐你知道今天中元灯会,为什么老爷不让我们出去?明明夫人最喜欢看花灯的,时常和我们提起以前看灯会的事呢。”阿茶默默的抱怨,自从她来到赵府侍奉小姐三年,从没出去看过灯会,不免有些无趣。
“好啦,下次我带你一起出去,我会和父亲说的!”赵玉霖想了想吩咐阿茶留意一下近来前来拜访的客人,无论是谁,先通知自己,也不许赶人家走。交代完她便匆匆去了房中。
半夜,赵玉霖黑暗中摸索着那支簪子,花朵的形状她能够辨别出来,这是海棠。她想起今日遇到的那个人,突然有些失神,她使劲甩甩头逼自己入睡。
第二天,赵玉霖洗漱好便匆匆往她母亲房中赶去,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她的礼物送给自己娘亲。
侍女退下,赵玉霖看着自己眼前的女子明明年轻却已是憔悴不已,不由心疼:“娘亲……”
“霖儿……今天是不是有开心的事?”那女子缓缓开口道,眼中满是倦意却硬撑着不眠。
在这个赵府,或许除了赵陵,或许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的名字,就连赵玉霖也不知,只管她叫娘亲。
当她看到赵玉霖头上的簪子时,顿时颤抖不知所措,眼泪顿时从她眼中落了下来。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霖儿,你这簪子,从何而来?”
赵玉霖看她看向自己头上的簪子,便取下来放在她手心:“昨天我溜出去,遇到一个人,是他送我的。”
“是这样啊……原来你遇到他了。”
赵玉霖见她状况有些不对,面色比以前更为苍白,不由有些害怕:“娘亲,他是谁?”
“霖儿,我教过你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你都要坚强面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你可还记得?”那女子手抚上赵玉霖的脸颊,见她点头才缓缓道,“你的娘亲名叫魔凌,她早在你出生后便去世了。这是你娘亲的东西,它叫冰灵幻琴。”
女子手中一只冰盒置于赵玉霖手中:“保护好它,绝不可以让赵陵发现它。”
“娘亲,你在说什么?冰晶幻琴是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父亲知道?”
“霖儿!他不是你的父亲!若不是为了冰灵幻琴,你不会被他所劫持,而我也不必终身囚禁在此……我对不起魔凌,至死不曾让你离开这个赵府……”
“娘亲……魔凌是谁我不在意,可我想知道你的名字,一直以来把我当作珍宝的娘亲的名字……”赵玉霖眼泪滴落在女子枯瘦的手中,仿佛雨露滴落在干涸的大地,只是却没有任何滋**意。
“荼雅……我是你的姑姑,霖儿,找到你的哥哥,他是我的孩子……”荼雅尚未说出的话最终再无力气将其补充完毕。她还有许多遗憾,许多未完成的事,却终究还是没有时间多给她。多年来积於的毒素终究还是在此刻夺去了她在这留恋无比的世界最后的念想。
“娘亲!“赵玉霖哭喊着,却再也无法唤醒那位沉睡不醒的女子。
残酷的现实,娘亲的离去,她怎么接受这一切的变故,她还没有看到自己的礼物,怎么忍心抛自己而去?本是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可如今真的失去了一切。
冰盒与她有所感知,骤然打开,高冷的冰晶自盒中飞出,凝聚成一把冰蓝色的古琴,那琴丝如同冰雪,散发着寒冷的气息。
她神色黯淡下来,渐渐合上了眼睛不问世事。
多日之后,李宗越时常想抽空去赵府,却奈何身份之故迟迟未去,直到听闻赵府丞相之妻故逝,这才赶紧想办法溜出皇宫,直奔赵宅。陆雍与他一同前往,顺便担任他的护卫。
陆雍是陆将军府的少长子,从小军队出行,早已是武功盖世,而李宗越体弱多病,仅仅当初皇宫外一面之缘,竟让他们成了生死挚交,这让皇帝不知该哭该笑,自打那之后,陆雍便被允许时常来皇宫游玩。
“不知九皇子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赵府门口白灯相挂,赵陵出门迎接前来拜访的李宗越拱手作揖。
“赵丞相,节哀。我与令千金一面之缘,令千金邀我前来赵府游玩,谁可曾想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敢问令千金可安好?”
“这……”
……
屋内大夫摇头而出,说赵千金这脉象奇怪的很,想来是受到了刺激,先让她休息几天方作观察。
一连几日,不知何病,而李宗越便在赵府安顿下来,直到赵玉霖醒来,已是三日之久。
赵玉霖的苏醒无疑是一个惊喜,可却有些异样。房内气氛尴尬不少,安静地有些可怕,她茫然无知看着李宗越和陆雍。
“你们是谁?”
……她忘记了中元灯火下的相遇,忘记了那支花簪是何人送与她,而她精心所选之物究竟想送给谁。
关于她身世一切被抹去,徒留虚假的记忆在脑海中,自打冰盒打开,冰晶幻琴承认她的那刻起,她的过去将只是冰晶幻琴所造的虚像,这一生终究为其所缚,直到完成她的使命。
李宗越叹道:“我叫陆雍。”他想,若是这个名字,她是否能想起些什么,想起那灯火阑珊下的相遇。
陆雍嘴角抽了抽,他自知李宗越在外一直用自己的名讳,一是为了掩藏身份免得招来杀身,二是想像普通人一般体验尘世,体验民情,可在这赵府,怎么就还是报了自己的名字?
见他不慌不忙指着自己介绍到:“这位便是当今九皇子李宗越。”
陆雍:“……”
“陆雍?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你……”
“是吗,我相信某时某刻,我们一定见过……”李宗越笑道。
……
互换的身份,终究错天命。时光流转,画面辗转,他与她相识、相许。分别数载后,却相错、相杀,故远西楼,赵玉霖坐落在楼顶弹奏冰晶幻琴,仿佛能遥望遥远的浔翼,那血海泥泞的浔翼,惨绝人寰。
琴声不听,弦上依稀可见血珠,她默默留下两行清泪,砸落在冰蓝色的古琴之上……
寒气从指心窜入沐执体内,那白玉从她僵硬麻木的手指尖花落,碎裂两半,如同那一场永远无法圆满的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