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沐北冥此刻脸色苍白,血中混杂着黑色的毒素。
沐执拿起娟布想帮他擦拭那平日一成不染的白袍,如今那块黑色的血污如此触目尽心,她心疼万分:“师父....”
她喊着他,声音颤抖。
沐北冥摇了摇手强撑着站起来,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想让沐执安心了一些,他说:“没事,别怕。”
沐执摇了摇头,紧紧抓着他的手。她哪是怕啊……不,或许是真的害怕,害怕师父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
“沐仙君还是先带执儿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压制住体内的毒素吧,这毒不简单。”涟绯亮出一串小小的风铃,清脆悦耳,音色虽不比冰灵幻琴但也是一流之物,她潇洒道,“这里交给我便是。”
“涟绯姐..…..”
沐执不知如何是好,她可不放心留她一人在此。而沐北冥却一把抱住她,从窗口跳了出去,甩下一句:“活着回来。”
“活着回来?”涟绯重复了这句话,似乎有些呆滞,这是自然,她笑了。
左手手腕封印在她催念着咒语下渐渐解除,赤红如血的长发四散飞扬,锋利的指甲迅速伸长变黑。她那冰冷的金瞳扫视四周,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冷冷道:“小丫头,你竟能招惹到幽冥界的人,可真是不简单啊。”
她不知是在与何人说话。
娇小的身影轻轻一跃,锋利的爪子撕破了几人的喉咙,顿时鲜血四溅。其他人双手结印,想要合力亲手制止住她的行动,涟绯大喝,巨大光阵从她背后显现出来,火焰凝结成一支又一支的赤箭,见状的黑衣人大骇:“幽冥君主?!”
箭羽飞出,那脱口而出的话,在惨叫声中一一泯灭。
徒剩涟绯狰狞的笑声:“这儿哪里还有你们的君主?”
红光暗淡下来,涟绯也渐渐恢复先前的模样,唯有那满身的鲜血,让人一阵反胃。她静静擦拭了脸上的斑斑血迹,黯然神伤。
是的,在这里,再也没有你们的君主了。
“为什么幽冥界要来插手这人世?阿倏,你究竟在做什么?”
终究是要与自己的臣民拔刀相向,她心如刀割。
突然,涟绯听到微弱颤抖的呼吸声,凭借着灵敏的听觉与嗅觉,她踏过满地的尸体与流淌的血河。而那微弱的啜泣,便是赵玉霖的侍女阿灵。
阿灵见她满身鲜血的模样,害怕得不得了,又见她身上多出的几道伤口,有些担心。
可终究恐惧让她频频后退:“别杀我,别杀我。”
她只是一只小小的草木精,什么都听不懂!
涟绯蹲下来安慰她道:“别怕,没事的,我不会伤害你的。”她是与方才嗜血狂魔的模样截然不同了,变得像平时一般温和。
阿茶咽了口唾沫,解释道:“我家小姐也是有仇人追杀,我也习惯了,我不害怕。但请你一定要救救她,就算拼上我的性命……”
“赵玉霖她怎么了?”涟绯心中一紧,能救沐北冥的这世上或许只有赵玉霖了。
“我家小姐本不招老爷疼爱,如今皇帝点名让小结姐入宫,小姐明明心中不愿却还是没有违背老爷的意思。这皇宫如同万丈深水,虽然无数人求之不得,但小姐自小便有心仪之人,请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姐。”阿茶哭着给涟绯磕头。
“你别这样,我会想办法。”涟绯将她扶起,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人间男女关系怎么这么复杂?
“沐北冥中了寒冰毒,必须尽快将它解除,待找到法子,我们自然会一起想办法帮你。”
“没用的。那是寒冰毒,只有小姐能解,这是小姐留下的书信,托我交给沐公子,或许有方法救治。”
涟绯接过信,以最快速度奔向屋外,灵狐族的嗅觉一向很好,很快她便找到了他们所在的方位,只是风中,弥漫着一抹浓郁的血腥气。
......
自打离开赵宅,沐北冥已感受到毒素在体内迅速蔓延,他以真气压制却毫无效果,倒是加快了蔓延的速度。不过万幸的是苍灵剑本身具有灵性,以至于沐北冥无需消耗太多真气来御使它。
直至飞出瑶安,在西边的树林他们二人才重重跌落,而这一摔,沐北冥的情况更不乐观了。
沐执被他抱着一下飞出老远,头有些晕晕的。换做是谁被横抱着飞了一座城池还不能喘口气,都要吓晕了好吗?
沐执强忍着没吐出来,赶紧去看沐北冥:“师父...师父。”
她赶紧扶起倒地的沐北冥,而此刻他嘴角的血丝渐渐流淌下来,滴落在地染黑了草木,瞬间花木凋零枯萎。
沐北冥摇了摇手,毒已扩散全身,他的灵力也耗得差不多了。沐执抓起他的手,感觉他的手比平时更冰冷。沐执催动真气,源源不断的真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入沐北冥体内,沐北冥想要阻止她,却连抬手的力气也全无。
“师父,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沐执渡完真气,整个人软软的再无任何力气,原来渡真气是这么难受,师父当年竟然一声不吭。
“执儿...不必了,你快走,我会找到办法的。”沐北冥强撑着起来,他感觉到了四周存在许多人的气息,渐渐逼近,并且来者不善。
“不,我不会走的。”沐执坚持地拉着他的袖子,“师父,要走我们一起走。”
没有援助的话,他是撑不了多久吧……沐北冥叹了口气,用仅用的一丝灵力竖起结界,而这结界她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师父,我们这是走不掉了吗?”沐执茫然地看向天空,乌云渐渐压了下来,雨水顺着结界滑下,汇成一道道水流,仿佛生命的泉流永无止境。
“没事,师父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黑衣人越聚越近,不断的冲击着结界,水珠四散飞溅。
沐北冥嘴唇有些苍白地说:“等等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停留。”
“师父,你什么意思...…”沐执愣愣地看着他,那结界被劈开了几道裂痕,渐渐碎裂开来,声声刺耳的碎裂声中,沐执仿佛能看到什么是绝望.....不要,她不要师父一个人担着.....
结界的碎裂声合着刀剑劈来的声响,沐北冥将沐执推了出去,苍灵剑顺应着沐北冥的意愿,护送者她周全离开。
沐执想冲回来,却被沐北冥喝在了原地:“你若还是我徒弟,就不该违抗师命。”
沐北冥凝气划出一道密密麻麻的符,双手结印,化成一个巨大的阵型。沐执曾经听沐北冥讲过符咒术,但未见师父用过,师父说过,符咒术对人自身伤害极大,相当于是与对方同归于尽的的方式,对方受到的伤害自然也会反噬一半到自身,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使用。沐执也曾经有几次想让沐北冥教自己符咒术,迎来的都是沐北冥的一张臭脸,便再也么没有向他提过。
沐执眼泪落了下来,师父受了如此重的伤,怎么可能承受得了这符咒术的反噬?
——符咒术中最强的阴阳阵....师父啊,你教徒弟的最强术法,现在派上用场了。
沐北冥笑了,看起来异常平静。他回想起多年前他教他符咒术时的场景....…
“师父,弟子愚钝,为何与人相斗不能以阴阳术相战。”沐北冥对眼前那白发苍苍的老者道。
“北冥啊,这符咒术对自己伤害甚大,记住,不到万不可以不可使用,它是用来保护你最重要的人的。”那老者看向远方,仿佛穿透那层层云雾,从高上上望向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神色悠扬。
......
师父,弟子只想保护自己的徒弟......
阴阳阵启动,召唤无数恶灵,恶灵厮杀,黑衣人的身影一个个消失在阴阳阵中。见恶灵有意挣脱阴阳阵,完全不受沐北冥的控制,他身上的伤势也越来越重。
一黑衣人执剑刺来,沐北冥没有躲过,胸口深深没了一剑,一大口血澎涌而出,恶灵的数量越来越少,沐北冥半倒下来,心中挂念着沐执不知是否跑远了。
眼见下一击便是害,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要!”
她没有走。竟然没有走……她知道他花了多少心思想保住她吗!
沐北冥真是被气笑了,即便如此,他心中却有些异样。
她的声音,竟让他有些心安。
一阵冰冷的寒风袭来,沐北冥被惊醒,银发女孩挡在自己的眼前,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闻见一阵梨花的清香,凉凉的白色冰花花瓣砸落在他的脸上,使他清醒了不少。他这才看清原本的碧树瞬间被冰封成冰蓝色,一片冰原竟延伸了十里。
“冰。”轻音开口,巨大的冰鸟飞出,仅仅一瞬撕碎了几十人,冰雪上沾染了赤红的血液,那冰蓝色美丽的鸟儿如同肆虐的杀兽。
巨大的冰鸟渐渐飞落在银发女子的身旁,那身影渐渐转了过来,沐北冥看清了她的脸,顿时寒了寒。
那张脸,竟然与沐执如此相像.…...可沐执还如此小,眼前的女子至少十七八岁的模样,怎么会是执儿呢?那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的冰蓝色眼眸,十字形的冰花绽放其中,苍白的,毫无波澜的……自己仿佛见过她的,在何时何地......
“渊晔,没事了......”那女子俯身触碰沐北冥的脸庞,手指冰凉得仿佛能冻结他的血液。
突然她身形渐渐变小,发色又恢复了黑色,渐渐闭上了那双眼睛,倒在了沐北冥怀中。
“真的是执儿…...”沐北冥见她那如瀑的长发散落一地,并没有短一寸。
她唤的是渊晔....渊晔是谁?
经受了太多事情,沐北冥毒素尚未解除,他抱着沐执晕倒在了一片冰雪之中...…
冰灵幻鸟长鸣一声,沐北冥周身浮起了几枚冰晶,而他身上寒冰毒也渐渐被吸入其中。
……
混沌境地内,冰荒原野中,一银发白衣女子冰封在巨大的冰墓中。几缕淡淡的金光飘散在其中。
一白衣男子走向冰墓:“你不想活了吗?差点便要魂飞魄散。”
那虚弱的声音悠悠传来,几乎颤抖:“白灵,渊晔的毒还没有解...…”
“.....放心吧,有冰在,他们没事的。”白灵叹了口气,“你这一魂一魄的力量有什么用呢,他值得你这么做吗?”
“.......”
“你安心养伤,今后我会保护他们的。”
“谢谢。”
四年面又恢复了寂静,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唯剩那一声叹息,回荡四周.....
(二)
瑶安城外西郊的小树林。
那潺潺小溪旁的木屋中,沐北冥同沐执静静躺在榻上,仿佛没有了气息,凭借着胸口微弱的起伏,才微微让涟绯安心。
时隔四天了,全然不知到赵玉霖那边状况如何,沐北冥与沐执却是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这让涟绯有点慌,不,是非常慌。虽然不知怎么回事沐北冥体内的毒已解,但也不至于昏睡如此久吧?睡了这么久就算了,皇宫里的那位居然也没消息!苍天啊……
四天前,涟绯刚找到他们时,他们已是奄奄一息,若不是在寒冰之中,冻结了伤口止住了血,现在沐北冥估计一命呜呼了。给他们二人包扎好伤口,涟绯这才注意到周围这严厚的寒冰,她因太过着急,没用灵力护体,如今身上倒是多了许多冻伤之处。冰原附近的树有的直接被冻伤,光秃秃的枝干仿佛失去了活力,叶落了一地。鲜血弥漫在空气中,令她一阵犯呕,不知为何,这些人个个皆是幽冥界的人,但是他们的目标究竟是何人?不问世事的幽冥如今又发生了什么动荡?涟绯叹了口气,幻出狐火,将这些尸体燃烧殆尽。
涟绯想着将他们置于此地着实不妥,但也不可能伏着他们去瑶安,第一会把她累死,第二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想了想这附近有片不错的地段很适合修养。
待到她用法术将二人连拖带爬的带到灵泉附近,她已是精疲力尽,这片竹林比较隐蔽,附近的灵泉滋润着生灵,对于受伤的他们来说,无疑是荒漠里的绿洲,灵力补充的乐土。
第五日,涟绯留下一封只有沐北冥与沐执才能打开的信便匆匆赶往皇宫。若是赵玉霖出了什么事,那么这次可真是白来了,抑或是他们永远都回不到现实。想到她来前赵玉霖所说的话,涟绯不由一阵心寒,一个人终究是绝望到了何种地步才愿求一死。有太多的事情,并不是一味逃避便可以解决,有的人错了一生,疑惑离去,终究也是尘埃一粒。可她不同,赵玉霖,自打你弹奏响这冰晶幻琴,你觉得命运还会放过你?
“轮回宿命,只是这尘埃未定。”涟绯叹了口气,她知道太多了,真是要折煞了她啊……好吧,她确实折寿,死过了一次。
沐北冥转醒则是在第七日,他感觉自己浑身沉重无比,没有任何力气,真气在体内迅速流走却未在自己的体内找到那毒的踪迹,难不成是有人为自己解了毒?
他探了探身边的沐执,气息平稳,没什么大碍,这才放心坐下来调整自己的真气。这一坐,直至日落西头,月上中天,沐北冥才睁开眼睛,长呼一口气。
四下静谧无比,他靠神识环顾了一下,这屋外有一层结界,设结界的人不用想便是涟绯。桌上的信沐北冥手一挥便飞到自己面前。
元气封印?沐北冥吃了一惊,这么小心翼翼?真是煞费苦心啊。
信中的内容无非是赵玉霖的事,沐北冥淡淡看了几眼,涟绯貌似是潜入皇宫打探情况,让他们养好伤后以旧时友人的身份前去探望。
合上信,沐北冥起身下榻,顺便帮沐执盖好被子,看着她熟睡的脸,他不由皱眉,那日熟悉的背影,熟悉的呼唤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沐北冥随手取了一件黑色绣着银色花边的宽大衣袍披着推门而出,随意披散的的墨色长发被凉风吹得有些凌乱。
在沐北冥眼中,这四周是源源不断的灵气,从竹林深处涌现,心中有些蹊跷,刚想走过去一探究竟,身后是沙沙的树叶声。
“谁?”沐北冥回头,眼前的沐执身披单衣,长发垂落一地,她凝望他的眼神,与平时截然不同,仿佛忘穿了他的心思。
沐北冥愣了愣:“执儿?”
四周起了一层朦胧的雾气,令他觉得有些不真切,他看见她的身影越来越远,不由自主的追了上去:“执儿!”
……
仿佛听到了一声悠扬的呼唤,沐执悠悠睁开眼,空荡荡的屋子弥漫着熟悉的梨花香,窗外月光打在榻角,榻上残留的味道让她有了一丝依赖。
“师父?”沐执扶着头坐起来,隐隐听到了沐北冥的声音,此刻却如此不真切,四周不见人影,仿佛那声音只是她的幻听。沐执回想起上一刻记忆,沐北冥启动阴阳阵的凶险,她不由心寒,然后抖了抖。
“师父受伤如此重,他能去哪呢?”起身刚下榻,却被绊倒在地,目光顺着脚望去,黑色的长发垂泄一地,如同四散的水纹,披散一地.....
沐执呆呆的看着,手捏起一把发丝,呐呐道:“这是我?”顺着月光,她看清了自己镜中的模样,有些难以置信,仅仅昏睡了一段时间,这长发却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生长地如此迅速,如同瀑布,如同绫罗。
这是开挂了?
窗外闪过的身影吸引了她的视线,也顾不得心中的疑惑:“师父?”
沐执匆匆往屋外跑去,只为追上眼前的人,却始终无法靠近。隔着一层浓浓的雾,如同隔了天涯,遥不可及。
沐执心中一片凄凉,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片虚无缥缈的迷雾中,她心中竟是如此难受。
她跑得有些喘,而前方的雾气渐渐退去,一幽蓝的的池子四散光芒。她突然有些心烦意乱:“师父,你在哪呢?仿佛永远只能看着你的背影,追逐而行。”池水上映出那天他护她离开的情形。
“啪嗒。”眼泪砸入泉水之中,迅速与泉水融为一体,失去了温度,失去了苦涩。
“沐北冥他德高望重,守护这个天下是他固守的职责,沐执啊,换做他人,他一样会出手相助。可是你可知为什么他对你不同?”
“谁?”沐执抬头,泉水中幽蓝色的光芒微动。
那光芒仿佛回应着她的话,“我就是你,你也是我,我们本是一体,时光推移却有了各自的思绪,我一直在等着你,唯有再度重合之时,最初的她才会回来。”
“她是谁?你是谁?而我又是谁?”
“她是一切的起源,又将是一切的终结。或许多年后你会明白,其实我们一直生活在虚假的未来。”
那光亮飞舞,从沐执眉心钻入进入神识,扩散全神。朦胧间,她听得声音在耳边不断回荡:“我是您的睿智,现已归位。”
睿智睿智....沐执倒在池边,幽蓝色的光芒有些削弱,林中的雾气渐渐消散,恢复了平静,灵力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唯剩日月精华供草木汲取。
“执儿....早已注定的事我们已无能为力去改变,哪怕将来再艰难,终究是要面对的。哪日若你想明白这一切了,请来解忧泉,池中的奥秘,是三生注定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