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刚刚停了,阴郁的天空中橘色的光线穿破了云层,散落在山间,散落在了地面。
若不是小屋的屋檐还有着水珠淅淅沥沥地往下落,空气中还留着湿漉漉的痕迹,只怕人们已经忘了刚刚过去的是一个雨季。
这是一座木屋,坐落在山谷。
木屋的栏栅旁,青年挥动着手中的铁锤,一遍又一遍敲打在通红的烙铁上。
“砰砰砰......”
清脆而尖锐的敲打声传在耳边,传在山谷,传去了山峰,传到了比山峰更远的地方。
少年有些散漫地倚靠在栏栅上,稚嫩的脸上神情同样散漫。
他百无聊赖的靠在围栏上,并没有因为刺耳的敲打声离得太近而将身体挪远一些,反而在这声音中闭上了双眼。
直到檐角的水珠全都落尽,耳旁的敲打声沉寂,橘色的阳光照在了后背让他有些痒,他才终于睁开眼睛,转过身看向栏栅外不再潮湿的空地。
“好了?”他轻声问道,然后看向身旁木讷的青年。
“嗯。”莫无涯微微点头,点过头后有些茫然的愣在原地,半响后似乎才想起来,将刚刚打好的烙铁从身前的铁架上取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到一旁的小水池中。
“嗤......”烙铁落入冰冷的水中,白色的蒸汽如浓雾般从水池往上升,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但莫无涯却早已习惯,他望向水池中逐渐冷却下来的铁块,终于松了一口气。
少年也将目光瞥向水池,看清了那块铁成了一柄剑的形状,只是这把剑有些拙劣,要说具体有多拙劣,他在心里衡量了一下,觉得这把剑给他的话他肯定不会要,就算给家族里修为比他更低的族人也不会有人要。
但问题是整个家族里应该没有比他修为更低的同龄族人了,他最后意识到。
不过他并不觉得这很丢脸,所以他无所谓。
于是他看着那把剑对着莫无涯道:“二哥,这柄剑不好。”
莫无涯愣了愣,也不知道是不同意这句话还是没听见,并没有和少年争论好不好的问题。他看着前方渐渐干燥下来的地面,一字一句开口。
“小弟,雨停了,你该回去了。”
少年无动于衷,也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依然盯着水池中那柄剑。
莫无涯没有催促,他看着眼前比自己小了四岁的少年,木讷而有些憨态的脸上不知为何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小弟,你该修道了。”
“不修。”
少年断然开口,稚嫩的脸上没有了之前散漫,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哪怕眼前的人是他最敬重的兄长也依然如此。
但莫无涯似乎听不出他的断然,脸上的笑意更加温和。
“为什么呢?”他问。
少年沉默,本来不想回答,但看着莫无涯木讷的脸,半响后还是轻声问道:“二哥,你喜欢铸剑吗?”
莫无涯闻言微怔,不太灵活的脑袋认真思考起来,然后他觉得自己不喜欢铸剑。
他喜欢修道。只是从六岁开始修道,到现在十六岁,这整整十年的时间他都没能从最基础的炼气初阶迈入炼气中阶,而同辈的许多弟子早已突破炼气达到了更高阶的洞体境甚至凝神境。他想起从八岁那年,莫家家主莫风云,也就是少年的父亲,他的二叔。特意从阻挡了他视线的那座山外请来了一位修为高深的老者做他的修道师尊,而那名老者在教导了他足足两年的时间后终于忍不住拂袖而去。
他依稀记得在师尊临走那天,他碰巧在家族门口看见二叔仍在挽留,师尊只是略带歉意地抱了抱拳,然后便走掉了。
“家主,请恕我直言,若是让我教导您那位顽劣的公子我都尚有几分把握,但......这位无涯公子,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世人皆言命分凡、真、道、仙,他却连最劣等的凡命都没有......依老夫看,与其让他在修道一途耗费时间,倒不如让他去学学炼器、制药之类实在。”
师尊临走前最后一句话这样说。
他那时候不明白朽木不可雕也是什么意思,还是明白名和命有着区别。命乃命轮,命轮品阶越高,往往意味着一个修道者修行的速度越快、走得也更远。而名很多时候只是一个人无关紧要的代称。他意识到并不是他的名字叫无涯便可以仙道无涯,就像并不是他有一名族弟叫莫凡便注定要归于平凡。
于是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是不适合修道的,虽然喜欢,但不一定适合。
所以在十岁之后他决定不再执着于修道,他请求莫风云,让自己跟着族中前辈学习炼器。到现在为止,他已经能铸造出许多可用的、不错的兵器,唯独剑比较难铸,还需要多加练习。
但他喜欢铸剑吗?莫无涯不太确定,有时候他仍然会对修道有一些向往,会想着有一天他也能够成为一位修道强者,实现一些现在的他做不到的事情。但如果铸剑才是他的价值所在,才是他能够实现的价值,他想他应该是喜欢铸剑的。
“我喜欢铸剑,因为我能够铸剑。”许久过后,莫无涯道,然后他看向少年,又稍微想了想,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一字一句认真道:“所以小弟你也应该喜欢修道。”
可以就要喜欢。少年听着这简单的回答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微微蹙眉,歪着头想了片刻,等终于想到该如何争辩时,眼角瞥见了莫无涯认真的神情,顿时觉得有些无趣,更懒得再去争辩,只是抬起头对着不再滴水的屋檐翻了翻白眼,慢吞吞的走到了栏栅外的空地上。
“二哥你今天说话一点都没意思。”
少年站在空地上伸了个懒腰,不等莫无涯回答,开始向远处走去。他走得很慢很慢,明明是应当朝气蓬勃的年纪,看起来却像是有气无力的老者,似乎走得稍微快一点都会让他疲惫不堪。
莫无涯看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远,木讷的脸上褪去了认真,再度有了一抹温和,他摇了摇头,没有再劝说。
“二叔说离莫城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山是蓝色的。”
他轻轻开口,声音并不大,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但远处的少年却停下了脚步。他向远处看去,看见围绕着山间的云雾终于散尽,露出那座他看过无数次的青山。
“你相信吗?”
“相信。”
莫无涯微笑道,简短而笃定。
少年微怔,最终没有回头去看莫无涯的脸。
“算了吧......”
他摆了摆手,像是告别又像是懒得去确认,最终消失在莫无涯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