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丰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端起了还剩一半的茶放在嘴边喝了一口。似乎觉得有些冷,把碗放在桌子上,刚想拿起茶壶往里面倒水却被陆川抢了先。
“你并不是我亲生的。”陆丰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心情极为复杂的说了一句。
一道晴天霹雳在陆川的脑袋中响起,惊得他失去了听进别的话的能力,惊得他忘记了自己正在盛水。茶水漫出了碗顺着瘸脚的桌子倾斜流了下去,一直到滴在地上。
在老爹说出这句话之前陆川他想到了以前自己想象过没有老娘的各种可能,有可能是自己的老娘因为什么原因不在世上了,所以老爹才会这么颓废;有可能是老娘不要他跟他爹了;或者最差的结果是老爹配不上老娘,最后跟别人跑了,种种他都想过。可是陆丰的第一句话就把他所有的想法都推翻了。
他没猜中开头,那必然也没猜中结果。
“其实吧,到现在你是不是我亲生的已经不重要了,我们毕竟做了十多年的父子。这期间也许我没有做到一个当父亲的责任,对你的照顾一直很少。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已经把你当成是我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看待。”陆丰说到这件事上酒意稍稍减弱了几分,他看到陆川呆立在那,酝酿了下言辞才说出第二句话,说话的时候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温柔。陆川没发现,陆丰自己也没注意到。
只不过他还是低估了这件事对于陆川的冲击力。换做任何一个人来说面对着一个已经喊了十五年爹的男人,对方突然间告诉自己并不是他亲生儿子,谁会相信,谁愿意相信?这种毫无征兆的生疏感突如其来,他简直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且不说陆丰说的是真是假,陆川他愿不愿意相信又是一回事了。
“您...是不是...在骗我,又想让我明天去...沙滩那...里练功?”陆川语无伦次的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安慰自己。
“关于你娘,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谁。”陆丰为难地看着陆川原本清秀的脸庞因得知结果后变得难过,他说完就后悔了。自己怎么能这么残忍,他才十五岁肯定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为什么不晚一点在告诉他。陆丰真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您也不知道我娘是谁?”陆川苦涩地问,又是一个不愿相信的结果。他原以为自己从小到大只是个没娘疼没娘爱的人,现在起老爹不再是亲爹,连老娘是谁都不知道,更何况他真正的亲爹那就更不必说了,天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
在这一刻陆川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和疲惫,还练什么功反正那不知是真是假;还跟许天霸争什么争,反正在小镇他只是一个外来客。陆川自嘲地看了看房间的四周,这里的一切现在都变得是那样的陌生。那个木马不是以前死皮赖脸让老爹给我做的吗,还有那扇被他一脚踢了个洞的门,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不属于他。
“你娘我真不知道是谁,当初遇到她的时候完全是意外。”陆丰陷入了回忆中。
十五年前,战争刚刚结束没两年的时候。一个和今天般清凉的夜晚,陆丰独自穿过一座小山村。那晚的星空也像今天一般明亮,小山村大概就十几户房子,早就荒凉得没一个人影。陆丰打算当晚就在此休息,时至半夜时分突然出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这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怎么会有婴儿的声音呢,他大感奇怪,壮着胆子顺着声音的源头走去。
在一个牛棚当中他终于见到了那个婴儿,同时还有一个漂亮的女人。陆丰觉得这个女人就是被称作世上最漂亮的女人也毫不为过,即使是现在十五年后。
那个女人白嫩的皮肤上沾满了汗水,那双极为动人的眼睛也因为他的到来十分慌乱,凌乱的衣服上大半都已经被血湿透。
陆丰在观察了一阵眼前的女人才注意到在那个女人腿间的婴儿,让他震惊的不是这个婴儿,而是这个女人方才在产子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丝声音传出,这么寂静的夜晚在荒凉的村里稍微有些动静他都可以听到,这足以说明女人的意志力有多坚强。若不是婴儿降世时的啼哭声,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这里会有一个女人。
女人看到陆丰并不是她担心的人,心绪稍微平乱了一些,马上又开始担忧起来。自己此刻是最虚弱的时候,万一这个男人稍有其它的想法那该如何是好。好在当陆丰在看了一阵后就跑去打了一盆水,又把水烧开后女人这才知道他并没有别的恶意。
“多谢。”女人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强行撑起身体抱起那个浑身是血的婴儿,她亲昵的把脸放在他的脸上蹭了蹭,眼中是无尽的温柔和不舍。
最后,天渐明亮的时候女人走了。
那一晚,女人没有再对陆丰说过一句话,只是在临走之前从兜里拿出许多银两拜托帮忙他照顾这个婴儿,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陆丰到现在都还记得女人在走的时候三步一回头地遥望着被抱着的婴儿,他很想上去问一问她为什么可以这么狠心在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就弃他而去,女人只是把一切的原因都留在了坚强的背影上。
“那她...我娘有没有说她叫什么?”陆川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这样来到世上的,自己老娘居然会在荒凉无人的地方生下他,然后交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手中。没有留下一点关于她的线索,显然是不希望陆川长大以后再去找她,难道她不爱自己吗?难道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可以让她豪不犹豫的抛下刚生下来的孩子吗。既然如此,那又为何要把他生下来!
陆川恨吗?不恨。从陆丰的口中他多少知道老娘当时的处境,想想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为了生下自己的孩子,能独自承受这一切痛苦不让人知道,其中受了多大的苦谁能明白。如此想来,他反而心疼起来。
恨,那是建立在不平等的条件产生的东西,他的命都是老娘给的,有什么资格去恨。
陆丰解开了他最大的疑问同时也揭开了更多的疑问。
他老娘是谁?他亲爹又是谁?为什么只有他娘一个出现在那里,当时他亲爹又在哪?为何会在那里生下他,难道是怕被人发现?这一系列的疑问逼得陆川恨不得亲眼见到那晚的场景。同时他也在想,难道真的就自己猜想的这几个疑问吗?在这些疑问的后面是否又有别的事件参杂在里面?
陆川很伤心,他发现自己现在是一个孤儿。他从小喊到大的爹不是他的亲爹,他的亲娘在许多年前生下他就走了去了不知道是何处的地方。若问他这世上最让人肝胆寸断的事是什么,他一定会觉得就是今晚老爹告诉他的事。